从京官到地方,看上去是贬谪,但草原的广阔天地,远比朝廷这滩浑水更能有所作为。
王世贞、吴三乐立刻领命,接下了任命便收拾行李准备前往北原省就任。
但在北原省第一任巡抚,即,北原省第一位封疆的问题上,张居正、高拱的争斗还在继续。
你否我的人,我否你的人,互不相认,内阁、六部、京城诸衙衙署,看得心里直呼过瘾。
……
山西,大同镇。
这是继北直隶清丈田亩、均地于民的第二站,前面几日刚下了小雨,田垄地间泥泞难行,但抵不过百姓分地的热情。
内阁阁老陈以勤就走在乡间地头,巡视、监督着锦衣卫人清丈田亩,东厂人分地于民。
陈洪死后,司礼监就剩两人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内廷老祖宗吕芳,和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黄锦,这两人要伺候圣上,所以,在这的东厂人、事,由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的齐大柱暂管,这时正破着嗓子吆喝着抽签分地,望着百姓们发自内心的笑容,陈以勤也发自内心的笑了。
“阁老,朝廷有信来,有要事,朱大人正在驿站等您。”
驿站。
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的朱七,向陈以勤展示元辅托锦衣卫带来的礼物:一柄镂花嵌珠的玉如意,一枝用红绫桑皮纸裹着的老山参,几瓶陈酿老窖酒和一方青石砚。
陈以勤拿起那方青石砚仔细端详:上面斑斑点点夹着一缕缕红丝,宛然一幅朱笔山水画儿。
最奇的是,砚旁竟天然生成一只白色玉筋,酷肖颜真卿体的“山高月小”四个字。
玉筋直透砚背,字迹虽漫漶不清,但若仔细辨认,宛然在目。
陈以勤看了好一阵,幽声一叹道:“好一奇珍,白白糟蹋。”
朱七不由得失惊了,这可是圣上为那些辞官挂印封疆大吏所制之物,就连皇宫都没留,元辅都没舍得用,从同门(同僚)手中得到,就转赠给阁臣了,不料陈阁老说出这样的话,忍不住问道:“怎么?”
“名贵、难得的鸡血青玉,再添上天然生成的这四个字,说是绝世奇珍也不为过,只是,糟蹋了,就是糟蹋了。”
“请阁老赐教,怎么就糟蹋了呢?”朱七虚心求教道。
陈以勤再叹道:“将宝石制成砚,看上去十分精美不假,但殊不知如此石质坚硬无比,是磨不出墨来的,只能当做一件玩物而已,岂不可惜?”
见朱七将信将疑地盯着自己,陈以勤淡淡一笑,倒了一些水在青石砚里边磨墨,果然滑不受墨,磨出的黑水油珠儿一样乱滚,沾不到砚上。
朱七服了,道:“可惜,可惜!”
“确是可惜!”
陈以勤点点头,道:“万物之生成,都是造化之功,非人力可为。荀子《劝学篇》说‘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聪明人比糊涂人强的,就是能顺着人情物理去做。
如果用非其材,违背着人情物理行事,必然会闹出笑话来。
紫檀黄杨可以雕佛,如果拿来做轿杠用,岂不毁了。
这块玉如果落到良工巧匠之手,饰以黄龙,雕以蟠龙,可置于天子明堂之上……”
说到这里,陈以勤停了下,朱七却明白了阁老的意思。
这方青石砚,哪里是在说宝石,而在说那些辞官挂印的总督、巡抚。
这些人都是有真本事的,就如这鸡血青玉,是块上好的材料。
圣上的本意,是将这些人饰以黄龙,雕以蟠龙,放在明堂之上。
但这些人却自己个儿将自己打磨成了这方滑不受墨的青石砚,成了“玩物”。
然而,天子宝库中最不缺的,便是玩物,如赵贞吉、谭纶、吴时来、袁洪愈这些人,弃了就弃了。
朱七再问道:“阁老,难道说,这砚就一点好处也没有么?”
“哪里话。”
陈以勤摇摇头,笑道:“不甚实用罢了,若有神匠雕琢,仍可放在明堂之上,再不济,拿来砸人也是不错的。”
圣上的野心,远不止于此。
或者说,能称为千古一帝的皇帝,雄心壮志都是难以想象的。
秦皇扫**统一天下,汉武迈长城横扫草原,唐皇天可汗万国俯首。
明祖,就是太祖高皇帝驱鞑虏复华夏裳固然是番无上伟业,但那是建立在没有睁眼看世界以前。
从成祖文皇帝起,大明朝的威名就响彻四海,只不过从仁宗皇帝始,诸位先皇更关注国内事务,沿海又有倭寇,北疆又有强虏,国力一降再降。
现在,南海已靖,北疆已定,大明朝国力一升再升,凡是皇帝,就没有不追求武功的。
尽管陈以勤没在京城,没有亲眼见证那场“杯酒释兵权”“杯酒除封疆”的场景,但也能猜测一二。
杯酒除封疆,大概是出自圣上的真心,但杯酒释兵权,圣上大体是不甚满意的。
因为圣上对武功还有更高的追求,对世界还有更多的展望。
不过,陈以勤对王崇古是十分欣赏的,纵观从古至今的历史,身处富贵而能知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