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福二年冬月十七幽州
他故意让血顺着雁翎刀的血槽往下淌,在箭楼地板上汇成蜿蜒的小溪。这些血有契丹探子的,也有自己亲兵的。三个时辰前,那个跟了他五年的河北汉子,被城下射来的鸣镛箭贯穿咽喉时,手里还捧着碗冒热气的羊杂汤。
亲兵韩三撞开结冰的柏木门,带进来的北风掀翻了案上的铜灯台。灯油泼在羊皮地图的“蓟州”二字上,燃起的幽蓝火苗里突然爆出几声噼啪——那是混在灯芯里的守宫砂,遇热便响。
韩三的喉结动了动。这个十九岁的幽州子弟左脚少了三根脚趾,是去年在拒马河冰面上冻掉的。此刻他盯着将军甲胄缝隙里的碎肉,突然想起今晨在城根下听见的私语——那些缩在墙洞里的流民说,安将军是修罗转世,生饮人血。
“烧的是陈年黍米。”安敬卫终于转身,铁鳞甲擦过箭窗冰棱,发出刮骨般的声响。他靴底黏着半张黄麻纸,隐约可见“割城令”的朱砂印,“真正要命的在这里。”
韩三凑近要看,鼻尖突然撞上冰冷的刀背。“去把箭楼第三层的床子弩拆了。”将军的声音混在铠甲摩擦声里,“弩机核心部件沉入胭脂井,余下的...你知道该怎么做。”
亥时二刻幽州南市
她抬头望箭楼方向,那里正飘着青灰色的狼烟。安敬卫说过,这是“鱼死网破”的信号。墨色大氅扫过结冰的菜摊,惊起几只啄食腐鼠的乌鸦。这些扁毛畜生最近肥了许多,羽翼扑棱时竟有了雕鸮的声势。
声音来自西街当铺的阁楼。曲非烟剑未出鞘,袖中孔雀翎已钉入窗棂。木屑纷飞中露出张惨白的脸——是城中药铺的薛掌柜,半月前还给她抓过安神散。
第二支孔雀翎擦着他耳垂钉入墙砖。曲非烟的身影已掠过三丈外的肉铺幌子,声音比风还冷:“告诉耶律德光,他的狗头值不了幽州半块墙砖。”
亥时三刻箭楼三层
“昭儿。”
安敬卫单膝跪地时,铠甲缝隙掉出几粒黍米。孩子伸手去接,却摸到黏糊糊的血痂。“爹,刘婶给的炊饼…”他掏出半块硬如石头的饼子,上面还留着牙印。
“闭眼。”父亲的手掌覆上来,带着铁锈味。安承昭睫毛扫过对方掌心时,听见弓弦绞紧的吱呀声。他知道这是三石铁胎弓满月的声音,去年生辰时父亲教他摸过弓背上的铭文:穿云。
“这是磷火。”父亲突然咳嗽,掌心在甲胄上抹出血痕,“遇水不灭,沾肉即焚。”说完竟笑起来,震落眉弓上的冰凌。
“带他走。”安敬卫撕下半幅内衬,泛黄的绢布上爬满歪扭墨迹。安承昭认出这是自己抓周时的襁褓布,母亲曾用湘绣补过上面的虫洞。
箭楼外传来号角声,悠长得像条垂死的龙。安敬卫就着剑锋仰头饮尽皮囊里的酒,琥珀色液体顺着颈甲流进锁子甲缝隙。“上月廿三,张瘸子用最后的家当换了坛杏花酒。”他喉结滚动,“说是等打退契丹狗,要请全军喝他和刘寡妇的喜酒。”
“今晨流矢射穿他酒葫芦时…”安敬卫猛地扯开护心镜,露出内衬密密麻麻的血字,”这些弟兄的名字,就是幽州的城墙!”
“从水门走。”安敬卫抛出青铜虎符,兽钮缺耳处闪着诡异的绿芒,“河道下埋着十二道寒铁锁,钥匙在…”
安承昭突然哭起来。不是怕,是父亲甲胄里的艾草味太呛——母亲下葬那日,棺椁里铺的就是这种陈年艾草。曲非烟的剑鞘压住他后颈时,孩子瞥见案角有滩酒渍,正慢慢洇透韩山骨昨日送来的城防图。
冰层下的暗流比想象中湍急。曲非烟用牙咬着孩子衣领,左手挥剑破冰,右臂伤口渗出的血引来成群银鱼。安承昭突然挣扎着指向斜上方——透过三尺厚的冰层,隐约可见契丹人的火把排成北斗状。
孩子却松开攥着的虎符,任那青铜兽钮沉向河底。曲非烟反手去捞,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铜纹,突然被安承昭拽住手腕。七岁孩童在水下睁着眼,瞳孔竟泛着幽蓝——那是韩山骨喂他吃过的鲛人泪,能在暗处视物。
身后传来闷响。三支透甲箭凿穿冰层,箭尾拴着的牛皮索瞬间绷直。曲非烟旋身斩断绳索,剑气搅碎冰棱的同时,也惊醒了蛰伏的庞然大物——十二条铁索开始转动,河道深处传来机括咬合的轰鸣。
契丹大营子时三刻
“好个安敬卫!”年轻的可汗用弯刀挑起块炙羊肉,”竟用本汗的箭来传讯。”肉块甩在跪地的斥候脸上,烫出焦糊味。
帐帘突然被掀开,裹着雪粒的风扑灭半帐烛火。国师萧辖剌握着一块冰,冰里冻着半块茯苓糕。“龙绡娘带着安家幼子往南去了。”他指尖摩挲冰面,“糕上有牙印,当是孩童所留。”
话音被东南方的巨响打断。众人冲出营帐,见幽州城头升起赤色狼烟,竟是汉人守军的尸体在燃烧。那些焦尸被铁链悬在垛口,随北风摇摆,恍若三千盏人皮灯笼。
丑时幽州城头
“将军!东门...”
“叫什么名字?”他扯下残破的披风盖住尸体。
安敬卫突然挥刀斩断弩机绞索。三百斤的青铜弩臂轰然坠落,将云梯上的契丹兵砸成肉泥。“记好了!”他对着火光冲天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