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要进京,庾祺转过弯来,怪不得九鲤会肯同他走,想是她也想进京查明身世。要是九鲤自愿的,按九鲤坦率的性格,就是闹到公堂上她也只会照实说,他要告他齐家拐带民女也不能,只怕她拆台。他只能沉着一腔怒气冷笑,“置办东西还要劳二爷亲自去么?这家里的下人却是做什么的?”
模夕仍和和气气笑道:“庾先生不知道,叙白那孩子挑三拣四的,总嫌下人给他买的东西不称心,所以宁可自己跑一趟也是有的。”庾祺一看天色将晚,买什么也该回来了,只怕这会就在路上。因道:“我就在这里等一等。”
思柔含笑起身,“庾先生只管随便些,我们就少陪了,那头还有点事。”说着二人走了,那陪客的小厮在屋里干站了一会,见庾祺的茶碗空了,便借故去提水,却在那厨房里磨蹭了半天。
当值的厨娘笑道:“你不是来提水的?水早就烧好了,你还不送去?”这小厮只管在凳上啃着烧鸡腿道:“急什么,让他自己在那里坐着,太太上回在他家丢了脸面,这会气还没顺过来呢,我赶着去伺候,回头太太不说我待客待得好,反怪我太周到了,我还冤枉呢!叫他等着去吧,等不回二爷,他自己就走了。”
也不知俄延了多久,小厮伸着懒腰走出厨房,一看前头廊檐外映着黄橙橙的一片,冒着滚滚浓烟,瞧方向正是四时轩那头。<1不好!着火了!这小厮忙敲锣打鼓叫嚷起来,为救这火,阖家上下足足折腾到夜深。<3
夜风萧瑟,冷露无声,馆驿的人打梆子,正是二更天。从二楼的客房里望出去,可谓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此驿乃是洛山驿,因背靠那山叫洛山而得名,馆驿前头是一条山路,前行一里是往京去的官道,山路下头不远便是水道,明日午晌昭王返京的船会由此经过,九鲤与叙白正好在此处上船。她因想着要去京城寻亲,简直兴奋得睡不着。二来也是怕这客房不干净。明日上船就好了,昭王的船必是纤尘不染。说起那昭王来,倘或她真是公主,昭王名分上岂不是她的兄长?就不按名分算,按血脉算也是堂兄,肯定不会和她计较那些繁文耨节,熬过这夜就能在他那船上睡个舒坦觉。
要真是公主,将来把庾祺传召入京,她乘着公主仪架可不要吓他一跳?她靠在窗前支颐着脸,那江上两点渔灯,明明灭灭间似对她眨眼,她回付着嘻嘻的清冽的笑声。
“你还没睡?“是叙白。
她走去开门,他举着盏灯站在门前,二楼的游廊整个黑漆漆的,她忽然觉得点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的危险。但是既然已经跟他跑出来了,前面又还有那么长的路,此刻再慌也是没意思。她只得假装镇静地让他进门。叙白恐她不睡是嫌客房脏,便一处处细细看过,“我叫他们仔细扫洗过两遍,应该没什么虫蚁老鼠,你放心睡吧,我托人给王爷带过信,说我们在此处候他,明日他的船经过,自会打发人来叫我们。”“我有些择床,睡也睡不着,不如吹吹这里的夜风。“九鲤请他在桌前坐,顺手倒了盅茶给他,有意无意给他点警示,“这会叔父大概在四处找我呢。自从码头上过来,她一路不知念叨了多少回庾祺,好在没闹着要回去。叙白这时也算瞧出来了,无论说庾祺多少不好的话她都听不进去,她认准他千好万好,谁叫她从小是在他身边长大的。
他只得收起对庾祺的口诛笔伐,劝道:“明日等咱们上了船,就打发馆驿里的人送信去,如此既免了先生担心,也不怕把你追回家去。”九鲤含笑点头,“这样好,只要上了船,他想追就只能追到京城去了。你家里呢,知道信了么?”
“下晌我托那人给王爷带话,顺便也往我家去送个信,想必这回我家里都知道了,他们也不回急着寻我,原本他们就知道我明日要进京。”“咱们进京去住在哪里?”
“自然有地方住,我家在京城还有宅子,只是从前回南京时分出来卖了大半,不过也还剩二十几间房舍,也有下人照管着,你还怕会流落街头么?”有些冷了,九鲤走去把窗户拉拢,取下灯罩剪了烛花又罩上,拂裙在桌子对面坐下来,“你跟我说说看,皇上长得什么样子啊?和我像不像?”叙白笑着摇头,“我也没见过。不过哪有像你这样问的,就是像也是你像他,他像你,这不是反了天么?”
九鲤趴在桌上傻笑,“像我这样不懂规矩的平民丫头,要是到了京城亲认不成,反因说话得罪了宫里,被砍了脑袋怎么办?”“不会的,王爷自会妥善安排。"他说着,歪着眼看她,中间隔着两盏灯,黄橙橙的两个太阳投在他眼底。
不过看着她,他竞有种遗憾的感觉,遗憾今夜在这荒郊野外,天时地利,他却仍没有只为得到一个女人就抛下一切的执着。他日后还有更要紧的前程,还有更宏伟的事业,根本没必要因小失大。他笑着起身,“你早点睡,这郊野露重风大,盖好被子。”九鲤猜测今日他们说了太多话,他一定看出来她心里装着庾祺,可他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趁虚而入,起码他还是个君子。不想门一拉开,门前正站着个黑压压的身影,仿佛崇山峰峦磅礴地压迫进来。
九鲤一看清庾祺眼睛里迸出的火,心道完了,慌得没处藏,直往屋里缩,一面讪笑两声,“叔,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