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中了(2 / 4)

不枉费他与学生们一起辛苦熬了这么些日子,每日起早贪黑,不敢放松一刻,他的学生们几乎个个手指都磨得出血结痂最后起茧,手腕子吊得日日酸痛,第二日忍着疼贴了膏药也要继续写;深夜里书斋里也还是灯火通明,连夜里说梦话都在背书……值了!

这些孩子,没有甲舍学子那“恩荫”的退路,是全凭自己苦熬出来!落泪的不止他。好些考中的丁字号学斋学子也已围了过来,他们找到自己名字,都来不及喜悦,喉头便先哽咽了。他们出身寒微,无财无势,无人看好,唯有先生不曾放弃。众人围着邹博士,又是哭又是笑。1邹博士挨个拍着他们的肩膀,自己也感慨万千地抹着泪,哑着嗓子催促道:“…先回家去,等会喜报都到家里了,都快家去吧。”对啊!学子们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一茬呢,慌忙作揖辞别恩师,拔腿就往家跑。越跑都觉着身量越轻,忍不住要蹦起来似的。邹博士望着他们,心里也喜悦,脸上又不禁扬起笑来。角落里,独独落榜的十余个丁字号学生,捂着脸,鸣呜地哭出声来。邹博士听见了,敛了笑容走过去,将那些失利的学子一个个拉到身边来,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哭什么!此番虽未中第,但一次科场失意,焉能定终身得失?切莫要以一时之败而自弃。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如今都还年轻,下一回,先生陪你们再考一遭就是了!都给我擦干眼泪继续学,别怕!"<2“先生……可我这三年可不是白费了吗!”“白费什么!"邹博士摆手,目光如炬扫过众人,“你们读进肚里的书、吃过的苦头、磨砺出来的韧劲儿是不会背弃你的,今日所砺之志,异日必化鲲鹏之翼,何言徒劳?此乃天公试尔等心志也!"<4那些落榜的少年怔怔望着邹博士,眼泪挂在腮边,目光凄切又茫然。邹博士心一软,挨个将他们拉到身边,温声道:“先生知晓你们已尽力了,你们也不必再怪自己。考完了,自责也无用,不如向前看。”巷子里春风拂过,门口那棵老榆树长出的新叶簌簌轻响,筛下细碎的阳光。他领着这群垂头丧气的少年往外走,一行人脚步虽有些沉闷,但却渐渐坚定“现下都跟先生回家去歇歇。若担忧爹娘责骂,"邹博士顿了顿,拍了拍其中一个孩子的肩头,“一会儿先生换了衣裳,洗把脸,挨个陪你们回去分说。你们爹娘不知你们辛苦,但先生都看在眼里。"<1邹博士领着人走了,这时,孟程林三人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三人的额头上都满是汗。贡院那边人已经围得墙铁桶似的,里三层外三层,他们仨根本挤不进去,白跑一趟,只好又忙跑回来,一来一回便晚了。幸好,邹博士抄的榜已贴在墙上。三人挤到墙根下,仰着头,目光急切地在那些潦草的名字里搜寻。

林维明很快找到了自己,竞在耿灏前头没几个,五百多名。风一阵阵吹动他额前汗湿的碎发,凉丝丝的,把林维明的心也吹得拔凉拔凉的。他想过自己名次不高,但没料到竞然能垫底!难道是有哪一科被判为“下等”或是“不入格"了吗?

此时科考三场考试:第一场策论,第二场帖经、墨义;第三场诗赋,每场均有“入格"与“不入格"之分,场场定“格”,场场排名。最终总名次是依照三场合计的。如诗赋不合格者,若是其他两科名次靠前,便会有吊车尾勉强通过的状况。若是其他两科也不出众,便会直接落榜。这只能等后续示榜贴出后才知晓了,因糊名法与誉录法的缘故,试卷从誉录完成起,所有学子的原始墨卷即被封存,考官与考生均无法接触,但之后会连日公示每场名次,被称为“示榜",届时,对名次有疑问的学子便能得知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

若看了示榜,还是认为评卷有误,还可向礼部或御史台申诉,由官家指派“覆试官"重新评阅,但仅限“明显错判",且覆试时考生需重新答题,若是故意无理取闹的,也会被褫夺功名。

林维明倒没狂妄到觉得考官瞎了眼,只疑心心是自己是不是诗赋又没写好。他之前写诗便是苦手,写得不好。正琢磨着,瞥见旁边的程书钧仰着头,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他心里一动,顺着程书钧的目光向上看去一一三甲之下,乙榜头名,亦是今年国子监与辟雍两学的魁首:国子监丙字号,程书钧。18

那三个字,好似蘸饱了金墨似的,亮晶晶的,自个便跳进林维明眼里了。他猛地回神,一把抱住了呆若木鸡的程书钧,比自己中了还欢喜,声音尖锐得者都劈了叉:“程大!程大!第四!你是第四!能进殿试了!”每年殿试名额只取甲榜三人、乙榜头三十名,一共三十三人参加。为彰显“皇恩浩荡",也有殿试仅排名次、不黜落考生的规定。所以,春闱时分出的名次,并非最终名次了,要在官家眼皮子底下考完才能定乾坤。虽说大多时候,春闱时的三甲便是日后的状元榜眼探花了,但也有例外。譬如当年的耿相,他便是先帝朝某一年的省试头名,但却在殿试中因被怀疑用典虚构而被降到第四。

虽然最后发现这是误会,有人找到了他卷子上的用典,他用的是《春秋》里一个极偏门的典故,但……你能说先帝知识浅薄不知道这个典故吗?<3即便到嘴的状元郎飞了,也只能认栽。

所以在林维明心里,程书钧这名次,是有机会冲三甲的!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