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只是并排坐在竹椅上,手拉着手,看云卷云舒,什么也不说,也很舒坦似的。小崽子也一年年高了,原本稀疏的头毛变得乌油油了,能扎起两个小圆包了,当年那个软乎乎、趴在我背上流口水的小肉团子长大了。我再也驮不动她了。<19
凶巴巴的老头更凶了,我时常听见风中传来他在对面那间大屋子中气十足骂人的声音,我抖抖耳朵尖,打个长长的哈欠,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晒太阳。
我的人笑着挨在她的公人身边,凑在他耳边悄悄说:“如今外头的人都说,流水的学子,铁打的姚博士。在国子监的学子,若是没被姚博士用戒尺打过,那都不叫在国子监读过书。”
岁月对人与狗都是公平的,连家里另一个、做好吃的老头也开始拄拐了,但他还是倔强地日日早起为一大家子做饭烧菜。<3引火、淘米、切菜,笃笃地响。
滋啦,下锅了。
这些铁锅碰灶台的声响,便是小院里的晨钟,我每日听见这些声响,便会伸一伸前腿,起来过去看看。他也是个很好的老人,总会趁着肉刚下锅,没下盐油,给家里的猫狗们先留出几盘子香喷喷的肉来。他还总给我吃蛋黄,我已经是一条老狗了,但毛却没有像巷子口那个的大黑狗那么秃,还油光水亮的,便是多亏了他。他不仅很会做人饭,也很会做狗饭呢。
我的人心疼他,常去灶房门口劝:“丛伯,您歇歇手,让我来吧。”他总是不抬头,把手里的锅铲翻动得更有劲了,瓮声瓮气地回:“歇啥?我还干得动,你别管我了,我就爱给你们弄口热乎的。”人和狗都拿他没办法呢。
崽子还没桌板高呢,就开始上女私塾了,听闻是一个叫冯七娘的女子办的,不在国子监附近,得穿过好些条车马喧阗、人流如织的大街。6虽有人驾着马车相送,但我还是不放心,总是趁着人不注意,咬住她的书袋子,跳上车跟着她去。
她低头瞧见我,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小手偷偷挠挠我的耳朵尖。女私塾里没几个学生,三五个小丫头片子,穿着素净的衫子,像几株怯生生的小苗。我的人说,是因从前男人才能读书,女人不能读,所以世人认为不应当送女子出来读书,故而冷清。
人真奇怪,我不懂为何人要读书,也不懂为何这件事非要分谁能读谁不能读,公狗母狗都是狗,那公人母人,不都是人么?反正崽子挺喜欢读书的。<2
她坐得端正,小胸脯挺着,听讲时,乌溜溜的眼睛总追着那冯先生转。她记性好,先生教的字句,她跟着念几遍,便能记下了。那冯先生是眼神温润的女子,看着年纪不小了,但我的人说她是从家族里独出来的女户,已自梳了发髻,决心一辈子教女子明理,不嫁人了。<1
她说话声音不高,却像这竹舍外头的溪水般清亮,她捧着书领读一句,底下坐着的人类小崽子便纷纷跟着念。
我卧在她们读书的竹屋子门口。阳光穿过一从丛的竹叶,筛下细碎跳跃的金斑,暖烘烘地铺在我背脊上。
竹屋里,我听着她们稚嫩的声音,郎朗地读:“知之为知之……
我打了个哈欠,把头枕在交叠的前爪上,在风过竹林梢的沙沙声中,在脆脆的童声中,舒舒服服地打了个盹。
那便说到此处吧,等钟声响了,我得去接小崽子下学了。2这便是我寻常的狗生了,我很喜欢。<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