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原来夫君不喜欢黏人的?”
叶瑾钿的小时候其实很乏味。
她出生于江南,还在襁褓的时候,阿爹便因战事罹难。阿娘并不想改嫁,但是娘家人逼得太紧,甚至想动歪心思,将阿娘绑上花轿送去别人家换粮。
她阿爹是孤儿,婆家没有人帮腔帮扶,阿娘左思右想不得法,干脆带着她逃往南陵。
南陵千山万壑,层峦叠嶂,山路崎岖难行,十万大山之内皆翠涛绵延,难觅重檐屋瓦,遑论人影。
阿娘从未说过当年逃亡的辛劳,可叶瑾钿还记得九岁迈出南陵前往漠北时吃过的苦头,自然也就明白她的不容易。
南陵那地儿住的多是苗人,泰半善蛊善毒,便是不在九黎城,集上也经常能看见少年男女把玩蛊蛇毒蜈蚣,圈地斗一斗。虽说因而令外头将南陵传得神秘又诡异,可当地藏于深山之中,民风淳朴,待女子友好和善,且远避诸国争权夺利的战火……她与阿娘那几年的日子过得很平静。
从五六岁记事开始,她每日便是跟着阿娘砍树刨木,捡山溪石头,编织藤筐她们一点一点将家搭建,开垦出菜园水田,还挖池子养鱼。南陵地广人稀,邻居不多,她小时候没有任何玩伴,只有一位总裹着黑布不露面的大娘教她打铁做武器。
“在我九岁那年,大娘去世了,临终之前将一把武器交给我和阿娘,让我们到大漠找一位将军,把武器和一封信交到他手上。”说到这里,叶瑾钿望了一眼高悬的虚静弯月,想起大漠相识的一位故交。那可是她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也不知他近来如何,安好与否。
张珉接过她手中的空杯盏,放回托盘里:“娘子可困了?”叶瑾钿轻轻摇摇头,挽住他胳膊,靠在他肩膀上:“我还没听夫君说自己幼时的趣事呢。”
她也想知晓些关于他的事情。
哪怕只是幼时挥舞竹枝假扮将军,将扮演敌寇的小伙伴打倒呢。张珉拉过手旁薄毯,轻轻抖开,盖在她身上。朦胧月色将绿影虚光投于两人膝盖,如同蒙上一张软软的薄纱帐,随风温柔拂过衣摆。
他看着光影里那双忽明忽暗的素手,忍不住抓起来拢在掌心握住:“其实,我幼时的日子也很乏味…
乏味到除了挨训斥,练武习字便再无其他。张家是在战火中挺立几百年的士族,底气足够厚,但也在连年的战争中消耗巨大,快要成一棵外干中空的庞然大树。所以高贵的士族便看上他阿娘这位赚钱奇才,让他父亲千方百计将人困在深宅大院,诞下两个孩子当作锁链,把人牢牢捆住无法逃离,才露出吸血的爪牙便是如此,他们也要将他训为伪君子。
嘲弄是无休无止的,哪怕在本该食不言的餐桌上,伴随下饭的也是一句句冷嘲热讽。好似不吐出一句不满,找不到训责他的一句话,那一日便会不得圆满是故,他永远无法令那些人满意。
与此同时,君子六艺他亦一样不能逊色。若是出外与其他士族子弟比文比武丢了张家的脸,那等待阿娘和阿妹的便是不见血的折磨人手段,令人苍白消瘦而不见半点血痕。
这些糟心的事情,他匆匆略过,只言片语概述之。一一包括那只被族弟仆从活活打死的黄犬。他只用轻松自得的口吻,说族中长辈常常让他与姓谢的某位长公子比斗,结果两人反而不打不相识,同谋脱离家族,独立门户之事;说阿姊带着公孙朔与未婚夫在家中寄住那两年;说阿姊与哭包未婚夫如何日日手牵手刺激他们几个。有朋友在,日子里的那些苦头都能被甜意掩盖过去,咂摸出几分好滋味。“你都不知阿姊有多惯着他。“张珉说时,语气中浸透三分笑意,七分艳羡,“早上起来练武要阿姊在旁边看,用饭时死活不肯与阿姊分桌。外出若是有人敢留下阿姊做女工,他便丢下马鞭不出,赖在旁边盯着人看,没两句话的功夫就得喊喊阿姊。他喊阿姊是一定要得来回应的,不然就眼泪汪汪看着阿姊。”反正,阿姊离开他一刻,他就跟要死了一样。黏糊得令人牙疼。
那时,他们哪里能想到,这般过分在重情谊的黏人哭包,竟会成为高位上生杀予夺的帝王。
叶瑾钿握紧他的手,知他不想过多提及那些不堪的往事,便顺着调侃他:“原来夫君不喜欢黏人的?”
她作势要松开手,离他远一些。
张珉:“!!”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赶紧把两人交握的手藏进怀里,用手臂夹着,生怕被谁抢走一样,“我分明只是、只是……
叶瑾钿忍住笑意,故作不明,低头凑近他:“只是什么?”“只是……“他红着脸,半垂眼睛,小声说,“……只是想要有个人也这样待我。”
不要嫌弃他黏人,不要离开他太久,不要因俗世的目光回避他,能够在他每一次唤她时,得来一句回应。
乱世瞬息万变,战场更是无情收割人命,他在二十岁之前失去的比得到的多太多,在意的便想牢牢抓住,时时刻刻攥在手心里。叶瑾钿没想到他这般直言,一时诧异怔愣,没有回话。夜色静寂,柔和。
树影遮蔽的天幕墨蓝,月笼轻纱素影白,群星皆黯淡,唯有井宿的天狼星光芒大作。
层层漏下的星光月色落在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