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前那个带有敌意的目光,没再说话。
今宵不知他在想什么,再一次投去视线,窗外霓虹倾斜着从他身上划过,营造出缓慢又虚幻的时光交错感。
他沉默着,像放映室的一部老电影,明明色调单一,构图也简单,甚至没有一句台词,可她仍不愿放过每一帧画面,也尽可能想要读懂导演的镜头语言,可惜电影很短,胶片一走完,今夜就要结束了。
她回头,瞧见了安静躺在后排座椅上的牛皮纸袋,也记起了周教授那句话——“想留个念想都难。”
这份思念并不难想象,她如今已深切体会,至亲之人故去,思念便是天与地,生与死的唯一连接,多少次睹物思人,她也想再求父亲入梦,哪怕只是遥遥相望,哪怕不说一句话。
她今日的拒绝并非畏难,而是觉察这份思念弥足珍贵,她不敢以自己半路出家的功夫去对待。
可当时急转直下的气氛她仍记忆犹新,想来,他已为这四幅画寻觅已久。
车内很安静,城市的喧嚣被玻璃隔绝了大半,她想了想还是说:“我奶奶有几位朋友能修绢画,我可以帮沈先生问问。”
谁料他却道:“不必了。”
是不抱希望了吗?今宵在心里这样想。
她竟然有点难过,说不清是为什么。
也许画上的残缺也是思念的一部分?那为什么一开始要找修复师?
她不知道,也忍住了询问,可欠一笔债,就要还一笔帐,哪怕要个签名照只是他一句话的事。
她郑重其事地说:“沈先生帮了我的忙,我也想为先生做点什么。”
又是红灯,沈修齐停住了车,偏眸打量。
这小姑娘生了双会讲话的眼睛,却又不懂掩饰,总将缠绕的心绪盘结在眼底,让他一览无余。
而她此刻言辞恳切,声音温柔,乍一听,还以为是在讨他欢心,可“划清界限”这四个字就差写她脸上了。
他收回目光,也温柔地回:“那便麻烦今小姐,今宵尽兴。”
这句话,很像是老电影的最后一句台词。
盛夏日暮,男主开着老式敞篷车将女主送到晚宴场所门口,女主牵着宽大的裙摆下车,双手将小手包按在身前,耳间珠宝随她悠晃,一转身望向男主,面上跃动着难以抑制的欣喜,很显然,她已为这个夜晚准备已久。
可这时候男主说了句“今宵尽兴”,这就像对话末尾那句“have a nice day”,是一句委婉的结束语。
男女主的感情线观众尚未可知,电影就这么匆匆走到结尾,开放式结局,有人恨有人爱,也叫人永远对电影留有属于自己的期待。
一瞬间,她的视线在往下坠,思绪在往下坠,一句“今宵尽兴”,就把今宵溺进了深海里,只有一颗心拽不住地要往上飘。
她不喜欢开放式结局。
她看着车窗外车水马龙,抛却了含蓄与克制,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不要我帮忙?先生明明听见了我与闻先生的对话。”
沈修齐没进茶室之前,她对江澈说过,画作修复不外乎洗、揭、补、全,四项,只要够花心思,说难也不难。
她原本以为,当她将“想为他做点什么”说出口的时候,他会顺水推舟。
没想到是她自作多情,竟然以为沈修齐是想要她来修复那四幅画。
话说到这里,她的自作多情已经不好收场,她想解释,沈修齐的声音却先于她响起来:“因为不愿今小姐为难。”
她的唇瓣还未合上,却愣住无言。
从见面到现在,她就说过一次难,还隐有推脱之意,没想到他真的听进了心里。
她感觉自己还在往大海深处坠,周遭空无一物,仿若真空般寂静,只有她的心跳在狂乱。
她故意偏开视线,嘟囔了一句:“我还以为,沈先生就爱为难人。”
第一次见面就要她开车送他回家,她真是头一回见。
车内很安静,身边人将她话听了个清楚,也笑得开怀:“看来,我在今小姐眼里真不是什么好人。”
今宵回过头来,与他视线短促相接一下,又别开投进纷乱而过的霓虹里,她压制住了想要上扬的唇角,淡淡地问:“先生听说过‘好人卡’吗?”
气氛停滞了一瞬,他像是在思考,片刻后回答她:“一个有点年代感的词,但让我感觉很好。”
“怎么好?”
“你没给我发。”
今宵最终还是没能压制住唇角,特别是一偏头就对上他一本正经的神情,她立马就笑了出来。
她小小仰起下巴:“有没有人说过沈先生很幽默?”
沈修齐单手握着方向盘,空出的右手随意搁置在腿上,姿态很放松,唇角也漫不经心地弯了下:“今小姐是第一个。”
“那沈先生还要不要为难我?”
今宵说完这话,整个人都往前倾了一下,她抬头看,是红灯,沈修齐这次刹车刹得有点急。
他们视线相对,沈修齐问她:“有没有人说过今小姐很大胆?”
他学她提问,她便也用他说过的话回答:“沈先生是第一个。”
这个路口左转的红灯时间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