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疯子
从祠堂出来,卫维翁在膳厅设了宴。
膳厅是典型的古典园林风格,空间以白粉墙、青灰瓦顶为基调,木构梁柱皆以深棕桑漆,纹理清晰可见,散发着古朴的木香。厅内三开间格局通透敞亮,前后各开一扇雕花榻扇门,推开后可见天井中青苔覆石、修竹摇曳,光影透过镂空窗棂洒落,地面织就斑驳的树影。一张圆形红木餐桌居于厅心,桌面以瘿木镶嵌山水图案,桌边雕刻缠枝莲纹,搭配八把圈椅,椅背雕″梅兰竹菊"四君子图,座面铺浅蓝暗纹棉麻坐垫。餐桌上方悬一盏六角宫灯,灯柱以黄铜勾边,映得餐具上的釉色青瓷泛出温润光泽。
坐下没多久,便有人陆续上菜,间隙佣人给她送来了一条披肩,是卫维翁交代的。
十二月底,寒风冻骨,她一路冷得瑟瑟发抖。昨日为了看音乐剧打扮得漂漂亮亮,只穿了一条上黑色针织下深灰色大裙摆的裙子,虽是立领拉链设计,却也立不到哪儿去,腰部黑色细皮带勾勒腰身,好看是好看,却在风里勾勒出了零距离受冷风吹的身形。门口出现两道影子,一人直立推着轮椅,一人则坐在轮椅上。坐在轮椅上的,竞然是外婆。
进出几次精神病院治疗无果的母亲,某天清晨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收到这则消息后的外婆,仿佛大受打击。
最初是健忘,总是忘记近期发生过的事情,重复提问不久前才说过的话,对话出现卡顿,语言表达和理解都出现了障碍。然后是时间、空间混乱,视觉也出现了问题,导致经常摔倒。从前很爱干净和打扮的人,居然可以长时间不洗澡,不换衣,甚至有一天,穿衣顺序都乱了,把内衣穿在外套外。不久后,外婆正式确诊阿尔茨海默症。
卫娇电将披肩缠绕身上,想着上一次见到外婆是什么时候?不记得了,只记得每次回来,外婆一年比一年瘦小,从前她觉得外婆高大如同灰姑娘里的后母,没想到她居然这般瘦小,和记忆中的形象大相径庭。印象深刻的,倒还记得有一回,外婆对着她呼唤母亲的小名。她从小就不亲外婆,眼下见了人,称呼都叫不出来,所幸外婆看都没看她一眼,她嚷嚷着要吃饭,要吃饭。
据说得了这个病的人,会对童年或年轻时的记忆有所保留,上了年纪的记忆反而会渐渐退化。
因此,她对此时此刻的外婆来说,和陌生人无异,顶多长得有点儿像她的女儿。
待外婆入座,佣人给她戴上口水兜。
卫维翁说:“动筷吧。”
佣人给三个碗盛汤,热气腾腾的石斛焖鸡汤。不多时陆续上齐了菜,佣人们皆退了出去,并把门都带上了,卫娇电听到落锁的声响。
浅淡的日光被木门隔绝在外,仅头顶悬的这盏六角宫灯支撑着屋里的光亮。一左一右坐着两位轮椅老人,一时之间只有碗勺清脆的触撞声。桌上满满当当十几个菜,给人一种浓浓的即视感,宛若达·芬奇所创作的壁画《最后的晚餐》。
不过这比《最后的晚餐》要丰富多了,又是葱爆羊肉、萝卜炖牛腩、红烧羊排、又是荔枝烧肉、酸菜白肉炖粉条、魔芋烧鸭、醋溜白菜,毛血旺…每一个菜品都很诱人,看上去像是都被下了毒。她还没忘记卫维翁口中的陪葬,尽管她没有回答说不好,但她也没有想过要死在这里,十年前没有,而今亦然。
卫维翁先是喝了两口汤,接着起了筷,夹起一块炖得软烂的牛腩,就着饭吃。
另一边,外婆狂野多了,她直接上手抓起了面前的羊肉手抓饭。见她一动不动,卫维翁像是才发现,说:“怎么不吃,是不合胃口吗?外公还记得娇娇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两道菜,荔枝烧肉和毛血旺。”卫娇电说:“最喜欢,也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转白人胃,吃不惯这些。卫维翁笑:“看来当年不该把娇娇送出国,养成了什么破习惯。那就没办法了,厨娘已经结算了工资,走了,看来娇娇要饿着肚子陪外公上路了。”卫娇电也笑,没接话。
卫维翁说:“你妈妈去世前一晚上,就吃的这些,当时谁都没想到,她第二天就走了。”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她去世前几个月根本吃不进东西,一米六几的人暴瘦到三十公斤,一晚上点十几个菜,这才叫不正常。“娇娇是不是很恨外公?恨这个家?"卫维翁忽然问。卫娇电答:“怎么会?在这个家里,外公是对娇娇最好的人。”他笃定道:“这和恨不冲突。你记恨外公,怨外婆,是不是?”“外公想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我还记得,"卫维翁握着筷子却撑在桌子上没再动筷,喉间像是含了半片风干的茶叶,声音沙哑带着回甘,“你妈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两岁了,会下地跑,两条小腿跑得飞快,也是在这膳厅里,你撞到了柜子,那柜子上的花瓶,差点砸你头上,还是你外婆离得近,眼疾手快把你拉开了,还记得吗?”“外公又在忆当年了。”
“娇娇不懂,人老了,就这样。”
也许是真下定决心要死去了,这一刻作为人的倾诉欲,前所未有的爆棚,达到了前八十年的最高峰值,且这回并不打算像前半生那样欲言又止。都快死了,止什么?
“娇娇好不好奇自己的父亲是谁?"卫维翁看她,挟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