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偏殿。
灯火通明,却一片死寂。
几十余名后宫管事宫女与内侍跪了满地,没人敢抬头看主位上那抹素白身影。
徐妙云端坐木椅,目光扫过阶下众人。
案上堆着三叠厚厚的卷本,那是海勒在坤宁宫当值时的往来文书。
“尚功局的刘司计。”徐妙云开口。
跪在前排的中年女官身子猛地一紧,叩首:“奴婢在。”
“你管着各宫月例与库房支领。”徐妙云的声音冷冷,“海勒入坤宁宫,每月领的份例比同阶宫女多三百钱,账册上写着是'娘娘特赏"。你且说说,这特赏是哪一日、因何缘由赏的?”
刘女官的额头渗出冷汗:“回……回王妃,是皇后娘娘见她手脚勤快,所以赏赐。”
“哦?”徐妙云翻开案头的黄册,“可这本坤宁宫记录上,洪武十三年三月至五月,海勒因'偶感风寒'请了一个月病假,期间却有库房记录显示,她领走了两匹苏绣锦缎。病中之人,要锦缎做什么?”刘女官的脸霎时惨白如纸:“奴婢记不清了。”
“记不清便去查。”徐妙云将黄册合上,“三日之内,把海勒入宫这些年的所有支领记录与对应的起居注核对清楚,若有一处对不上,你这司计女官便不用当了。”
她转向另一侧:“内官监的张公公。”
穿宝蓝色蟒纹侍服的内侍连忙应声。
“你掌管各宫陈设修缮。”徐妙云目光清冷,“去年重阳,乾清宫的鎏金铜炉损坏,报上去的修缮银是五十两,可库房领出的却是八十两。那三十两差额,你用去了何处?”
张公公面色慌乱,刚要辩解,却见徐妙云抬了抬手。
侍立在侧的燕王府侍女立刻上前,将一本账册摔在他面前。
“九月初九,领银八十两,实付工匠五十两,余三十两由张内侍取走,事由:补购铜料。可工匠的收条上写着,所有材料皆由内监府提供,无需额外采买。”
张内侍瘫在地上,冷汗连连。
“你也去查。”徐妙云的目光移向别处,“三日之内,把近三年所有修缮项目的银钱出入与实物对清。记住,是所有项目,包括那些只花了三文钱的笔墨修补。”
殿内的算盘声愈发急促,像是在敲打着每个人的心跳。
徐妙云冰冷的目光扫过,带着泰山压顶般压力:
“各宫的内侍宫女,凡与海勒有过私下往来的,不论亲疏,都要列一份名录。记住,是私下往来,包括递过话、传过物件的,哪怕只是替她捡过一次掉落的帕子。”
“王妃。”有个年老的内侍壮着胆子抬头,“海勒行事谨慎,许多往来怕是没留下痕迹。”“没痕迹,便去寻痕迹。”徐妙云打断他,“本宫知道你们中有人怕牵连,想藏着掖着。可你们要想清楚,皇后把这差事交给本妃,不是让我来查几个名字的。”
“三日之后,若有一份账册对不清,一处痕迹寻不到,一处疑点没解开。那便不是你们中的谁被摘了顶戴,而是整个后宫的管事房,都要换一批人来当。甚至,下狱,赐死。”
阶下众人齐齐叩首,背脊发寒。
坤宁宫。
马皇后端着茶杯,只望着窗台上那盆半枯的兰草出神。
那是海勒从前日日打理的,如今没人照料,便蔫得没了生气。
对面的马天刚呷了口茶,懒洋洋的躺着,姿态随意得不像在皇宫大内,倒像在自家院里与姐姐闲话家常。
“姐姐,这茶不错,回头我带些回去。”他笑眨眨眼。
马皇后这才回过神,一个白眼:“我看你不是来看我的,是来拿东西的。”
但是,她还是吩咐宫女去包茶叶和点心。
一个宫女垂着首进来,手里捧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张素笺:“娘娘,燕王妃那边刚递来的回话,是方才整肃各宫的情形。”
马天挑眉,伸手就要去拿:“哦?这徐妙云倒动作快,才半日就有眉目了?”
宫女却没敢递给他,只将托盘往马皇后面前送了送。
马皇后接过素笺,上面是徐妙云亲笔写的字迹,笔锋清劲,透着股利落劲儿。
她逐行看着,眉头微蹙又缓缓舒展,到最后,嘴角竟噙了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她先查了尚功局的账。”马皇后轻声道,将素笺递给马天,“海勒每月多领的三百钱份例,她追着刘司计问缘由,还翻出了洪武十三年的坤宁宫记录,说海勒病中领了两匹苏绣锦缎,问得刘女官哑口无言。”马天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满脸疑惑:“不对啊,姐姐,燕王妃这是唱的哪出?咱们让她整肃后宫,是要揪出探马军司的余党,她怎么一门心思查起账来了?难不成还能从账本里找出细作?”
“你当妙云是寻常妇人?她在北平帮着燕王打理王府时,库房里哪怕少了半匹布、一两银子,都能从账册里寻出蛛丝马迹。探马军司的细作要在宫里立足,哪能不花钱打点?要传递消息,要收买人心,哪一样离得开银钱往来?”马皇后微微含笑。
“海勒潜伏这么多年,手脚定然干净,可她背后的人呢?那些与她暗通款曲的,总得留下点痕迹。妙云这是要从根上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