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殿里。
朱英随朱元璋进来,只觉一股肃穆之气扑面而来。
两侧的长明灯燃得正旺,烛火在风里微微摇曳,将供桌上列祖列宗的神位照得发亮。
“过来。”朱元璋站在供桌前,指着最上层的四个牌位,“这是咱朱家的根。”
朱英凑近了些,只见四个牌位以严谨的规制排列:
居中的是德祖朱百六;东侧放着懿祖朱四九与仁祖朱五四,西侧单独立着熙祖朱初一。
“居中的是咱的高祖,西边是曾祖,东侧上方是祖父,下方是咱爹。”朱元璋的指尖在仁祖的牌位上停了停,“你太爷爷,就是咱爹,当年是饿死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朱英的心猛地一沉。
朱元璋缓缓走到供桌旁的蒲团上坐下,示意朱英也坐下,开始讲起那些藏在岁月深处的苦难。“那年大旱,地里颗粒无收,官府却还在催粮。咱爹把最后一把米给了咱和二哥,自己上吊了。”朱英默默地听着,想象着那个饥荒的年代:赤地千里,饿浮遍野,一个父亲为了让孩子活下去,宁愿把最后一点吃食留给他,自己宁愿死。
“那时候的官,比豺狼还狠。”朱元璋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咱亲眼见着他们把百姓的救命粮往自己粮仓里搬,见着有人为了半碗粥跪在地上磕头,额头磕出了血也换不来一句好话。咱那时候就想,要是有朝一日能说了算,绝不能让百姓再受这份罪。”
朱英想起宫外听到的传闻。
这位开国皇帝少年时当过放牛娃,做过和尚,甚至在皇觉寺的墙角饿晕过。
那些曾经只当是传奇的经历,此刻在太庙的烛火下,突然变得无比真切。
“你看这殿宇,看这些牌位。”朱元璋站起身,走到仁祖的牌位前深深一揖,“咱如今坐了这江山,修了这太庙,是为了让朱家后人不要忘了本。”
“百姓是水,咱是船。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要是让百姓过不上好日子,让贪官污吏横行,咱就是把这太庙盖得再高,也对不起地下这些祖宗,更枉为人君。”
朱英望着这位站在眼前的帝王,明白了他为何对贪官污吏那般狠厉。
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记忆,那些从苦难中锤炼出的信念,早已成了支撑他治国的根基。
朱英的目光掠过供桌上层层叠叠的祭品,注意到一个巴掌大的羊脂玉小鼎炉,通体莹白如凝脂,鼎身雕着细密的盘龙纹。
刹那间,他的太阳穴猛地一跳,脑海中像是有扇尘封的门被打开。
五岁的自己穿着明黄色的小袄,被朱元璋牵着走进太庙。
殿里的长明灯比记忆中更高,烛火晃得人眼睛发花。供桌上的牌位排列着,他看不懂那些字,只觉得那尊雕龙的玉鼎好玩。
他忍不住挣脱爷爷的手,踮着脚伸手去够。
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玉面,小鼎炉忽然一晃,掉落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他吓得僵在原地,小手还保持着前伸的姿势。
若是平时,他不会这么害怕,可这里是太庙,庄严肃穆,他真的怕了。
朱元璋缓步走过来,他以为爷爷会像训斥犯错的内侍那样训斥自己,吓得闭紧了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连求饶的话都忘了说。
可预想中的斥责没有来。
朱元璋蹲下身,粗糙的手掌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傻小子,慌什么?祖宗要是连个娃娃都怪罪,那也太没度量了。碎了就碎了,回头让玉匠再雕一个。走,咱去看你太爷爷的牌位。”
“朱英,怎么了?”朱元璋的声音将朱英从回忆中拽了回来。
他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伸到了供桌前,指尖离那尊玉鼎炉不过寸许。
他抬起头,眼里还带着未散的恍惚:“陛下,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
“哦?”朱元璋瞬间满眼期待,“想起什么了?”
朱英目光再次落在那尊玉鼎上:“记得我小时候跟着你来太庙,曾打碎过一个一模一样的小鼎炉。当时我吓得直哭,你却说,祖宗不会怪罪小孩子。”
朱元璋瞪大眼睛:“对!对!你想起来了!那年你刚满五岁,穿件明黄小袄,胖嘟嘟的像个福娃娃。你非要够那鼎炉,结果手一滑,碎得那叫一个干脆!咱就知道,你肯定能想起来!”
“陛下,我终于又想起了!”朱英也激动起来。
朱元璋仰头大笑:“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咱就说带你来太庙没错,这里的烟火气,能勾回你的魂!”朱英垂下眼眸,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可是,至今还是只想起两个画面。”
“不急,不急。”朱元璋连忙摆手,“咱一点都不急,慢慢来,总有一天,你会全部记起来的。”他嘴上说着不急,手却在微微发颤。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鼎炉的事,除了他和早逝的大孙,再无第三个人知晓。
没有旁证,没有记录,就是爷孙俩藏在时光里的一个小秘密。
如今朱英能一字不差地说出来,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眼前这孩子,就是他的雄英,是他盼了多少年的大孙啊!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努力按捺住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走,咱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