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能直接透过棉衣。
朱英与夏原吉并肩站在广备仓大门前,这座京郊的官俸仓规模不小。
还没等两人上前叩门,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快步迎了出来。
这人约莫四十岁上下,脸上满是笑意,双手拢在袖中,脚步轻快却不慌乱,显然是早有准备。“下官张禄,忝为广备仓仓使,恭迎朱大人、杨大人。”张禄躬身行礼。
他抬眼时飞快扫了朱英一眼,见朱英面色沉凝,又赶紧低下头。
朱英微微一惊,冷声问:“张大人倒是消息灵通,竟知道我们今日会来?”
“哪里是什么消息灵通,是总督仓场李大人昨日就传了令,说两位大人要巡查京仓,让咱们各大仓使都提前备好,务必全力配合。”张禄依旧弓着腰。
夏原吉往朱英身侧凑了半步,右手拢在嘴边,声音压得极低:“这李存峰是韩国公李善长的族弟,统筹所有京仓。”
朱英眼底却掠过一丝警惕。
京仓本就牵扯甚广,如今又沾了韩国公的势力,里面水深的很啊。
他压下心头的疑虑,抬手一笑:“原来是这样,倒是劳烦李大人费心了。既然如此,还请张大人带我们进去瞧瞧,也好尽早完成核查。”
“是是是,两位大人这边请!”张禄连忙应下,侧身引着两人往里走。
穿过前院,朱英注意到院角摆着四口半人高的大缸,缸里盛满了清水,水面结着薄冰,这是防火用的,倒还算规矩。
可再往里走,他的目光就沉了下去:前院的青石板路竞扫得一尘不染,连半点积雪都没有,甚至连墙角的砖缝里都干干净净,不像是平日的仓院,反倒像是特意清扫过,等着人来查。
进了粮仓的主院,三座高大的粮囤赫然在目,每个粮囤都用麻布裹着,外面贴着红色的封条,上面印着“广备仓”和日期的印记。
张禄指着粮囤介绍:“大人请看,这三座囤里分别存的是去年秋收的稻谷,都是按户部的规制收储的,每囤五千石,封条都是上个月刚换的,绝没动过。”
朱英没接话,而是径直走到最近的一座粮囤前。
他蹲下身,指尖拂过地面的青石板,石板铺得极为平整,而且隐隐能看出有细微的坡度。
“这地面是特意做了坡度?”
“大人好眼力!”张禄连忙上前,“这是为了防潮,雨水落在石板上,能顺着坡度流到院外的排水沟里,不会积在仓内。你再看这墙面,墙根往上三尺都涂了“蜃灰’,就是用贝壳烧的灰,混着糯米汁涂的,防潮效果最好,仓里的粮食存上一年都不会发霉。”
夏原吉这时走到墙角,指着一处巴掌大的通风口问道:“张大人,这通风口是常年开着的?”通风口嵌在墙面上,用细竹篾编的网挡着,能看到里面的空气在微微流动。
张禄点头:“是啊,冬春干燥,每天开两个时辰通风,既能散潮气,又不会让粮食太干;到了夏秋多雨的时候,就会把通风口堵上,再在仓里放些石灰包吸潮。”
他说得条理清晰,似乎早已把说辞背得滚瓜烂熟。
朱英却没停留在通风口上,他走到粮囤的封条前,封条的纸质挺括,墨迹也新鲜,像是刚贴不久的。可他忽然注意到,封条的一角微微卷起,边缘处有一道极细的裂痕,不像是自然磨损,反倒像是被人揭开过又重新贴上的。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又绕到粮囤的另一侧,那里靠着一道隔火墙,墙面上刷着白灰,墙角放着几袋沙袋。
“张大人。”朱英笑道,“这粮囤的账目,可否给我们看看?比如每批粮食入库的时间、押运的官员,还有日常的巡检记录。”
张禄眼神飞快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笑道:“自然可以!账目都在西侧的账房里,这就去取。”说罢,他朝身后的一个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连忙躬身退下。
朱英眼底掠过一丝锐利。
这广备仓的布局瞧着处处合规,可从进门时的等候,到张禄过于流畅的回答,再到那道可疑的封条,处处都透着刻意。
朱英的目光从那道可疑的封条上移开,落在三座高大的粮囤上:“张大人,先检查下粮囤里头的粮食吧。”
张禄忙不迭地应道:“哎!好嘞!大人稍等,下官这就让人把梯子搬来。”
他说着便朝不远处的杂役房喊了一声,两个小厮很快扛着一架木质梯子跑了过来。
这梯子约莫三丈高,梯脚新缠了圈粗麻绳,显然是特意检修过的。
“大人有所不知,这粮囤一旦封了封条,按规制是轻易不能打开的,除非有尚书大人的手令。”张禄一边帮着小厮把梯子靠在最近的粳米囤上,一边笑着解释,“你看这麻布裹得严实,封条又粘得牢,就是为了防潮气往里渗,也防老鼠、麻雀进去糟践粮食。咱们京仓的粮食,每一粒都得精打细算着存,要是随便开囤,哪怕只开一次,潮气进去了,粮食就容易结块发霉,那损失可就大了。”
朱英笑着点头,这些他当然知道。
他抬头望了眼粮囤顶端,那里留着一个碗口大的圆孔,边缘用铁皮包着,避免被风吹日晒磨损。那便是巡查粮囤的专用查验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