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刚亮透,稀薄的朝雾还挂在王府飞檐的琉璃瓦上,冻成一粒粒晶莹的水珠。
楚明姝穿过重重门禁,走进栖霞阁偏厅。
晨起的凌昭阳明显带着被扰了清梦的火气,正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热腾腾的牛乳燕窝羹,眉眼间积着乌“又是你。”她抬眼剜了楚明姝一记,声音里含着浓浓的不耐,“天塌了不成?扰人安眠!”楚明姝压下心头对时辰的疑惑一一此刻已不算早。
她垂首,开门见山:“郡主容禀,民女有一事相求。民女欲打听京城通往冀州的商事门路及官府行路律法,只是独身前往商会、府衙等处,多有不便,恐惹闲言碎语污了王府清名。斗胆恳请郡主恩典,借调两名身强体健的侍卫同行,半日足矣。”
凌昭阳懒洋洋地搅动着碗里的羹,鼻腔里哼了一声:“就这点破事?成,带两个去,省得旁人以为本郡主苛待于你。”
她眼皮都懒得抬,“连珠,去外头当值的那班侍卫里叫两个利索的跟着她。记着,响午饭前回来!误了下午去别院准备雅集,仔细你们的皮!”
得了令的两名王府侍卫腰挎长刀,神情木讷。
楚明姝裹紧披风,踏出广陵王府。
她深吸一口街市间混杂着柴烟、豆浆、马粪气味的自由空气,带着两名侍卫,一头扎入了京城的官衙商圈之间。
奔波了一个多时辰。消息零零碎碎,总算凑齐了两样。
第一样,在京城最大的顺庆商行门楼后略显嘈杂的偏厅里。
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账房先生搁下算盘,透过水晶眼镜片打量了她一番,眼神滑过她身后气势沉凝的王府侍卫,慢悠悠道:“姑娘问冀州?巧了,下月初八,咱商行正好有两支联营商队启程,走南路往冀州府平章县贩丝货。车队大,脚程稳,也招些零散搭伴的客人。女眷另置简便车轿隔开,有老成可靠的婆子照应,规矩尚可。一人统算下来,七两银子脚程费。若姑娘真想随行,这个数,商行能揽。”
七两银子。楚明姝心头微微一沉。
对曾经的侯府“千金”不过是随意打赏丫鬟的数目,如今却是笔不小的开支。
第二样消息来自西城兵马司旁边那处专管户籍行旅契税的官廨。
排开层层递送、打点塞钱的冗长步骤,楚明姝终于在一个戴着布暖耳的小吏面前站定。
对方翻着厚厚的蓝皮册籍,沾了唾沫的枯黄手指划过一行行墨字,头也不抬:“路引?开往冀州的长路引?小娘子落籍何处?”
“昭平侯府。”楚明姝低声答。
小吏翻册的手指停住了,倏地抬起头,上下打量着她,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明晃晃的为难。“昭平侯府……哎哟,”
他咂咂嘴,声音压低了些,“小娘子您这处境,莫怪小老儿直言。户籍在侯府名下,路引便是户主担保放行。侯府那边若不点头,咱们衙门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万万不敢擅开这路引给您哪!这是死扣儿!!”一个能搭上车的盼头,一个死死的路引关卡。
楚明姝沉默地走出府衙那扇陈旧掉漆的黑油大门,阳光明晃晃地刺眼。
她抬头望了望天,日头已快移到正中。
“异朽阁……”楚明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那神秘人三月二十日才给最终消息的承诺,如今还隔着好几天。
在得知亲生父母具体落脚点之前,路引这硬骨头,只能暂且搁置了。
三月十七,广陵王府在京郊的别院“水月榭”敞开了大门。
天光清朗,映得门楼上新披的朱纱红得刺目。
辰时刚过,各色华丽车马便陆陆续续,络绎不绝地朝着京郊的方向涌去。
今日前来的宾客,心思各异。
一路,多为京中宦门高第、勋贵之家的子弟。他们或锦衣华服,或轻裘缓带,聚在一起,言笑晏晏问眼神交织闪烁,话题总离不开“王爷近来气色极佳”、“郡主贤淑过人”、“府上新得的江南苏造瓷器精妙绝伦”。
赴宴是表象,亲近权势才是内里盘算。
另一路,则颇清雅些,或是几辆朴素的青布小车,或是三三两两骑着代步骡马的年轻学子。他们多是闻风而动,只为亲眼目睹一番绝世古画一一据传为前朝画圣耗费十年心血所绘的孤品《阴阳鱼》。
一辆悬挂着青色软帘,装饰并不张扬却处处透着官宦贵气的翠耕车不疾不徐地停下。
两名容貌跌丽的侍女率先轻盈地跳下车,放下脚踏。
紧接着,一名容貌娇美,身着鹅黄牡丹缠枝云锦襦裙的少女搭着侍女的手款款而下,正是户部侍郎之女郑诗音。
几乎同时,另一辆车身镶嵌螺钿、气度更为显赫的朱轮车也停了下来,车内走下一名身着深藕色百蝶穿花织金罗裙、通身气派尊贵的少女,眉宇间带着几分似有似无的傲气。
她目光扫过水月榭大门前略显拥挤的车马,精致的嘴角微微一撇,带着一丝情慵懒的厌烦,正是户部尚书之女卫雯琴。
郑诗音见到卫雯琴,笑容立刻加深几分,快走两步迎上去:“琴姐姐!我还想是谁这般气派,果真是你到了。难得你肯赏脸,从前不是总说这些雅集宴饮最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