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德二载，二月初一。

李亨听闻鲁炅在南阳城坚守八九个月死战不降，他派遣宦官曹日升前去慰问。

曹日升来到襄阳郡以后准备北上南阳郡。

襄阳太守魏仲犀认为这就是去送死而已，他极力阻止宦官曹日升，并且苦口婆心劝谏道：“曹将军，南阳城早就已经是绝地，您又何必再去送死呢？”

“既然魏太守如此贪生怕死，那就让我一人前去传达圣旨吧！”

曹日升一脸视死如归说道。

魏仲犀死活不肯答应下来，他痛心疾首劝谏道：“曹将军，莫非您真以为我是贪生怕死吗？我跟来填两人为救南阳城不知死掉多少将士，为何您就不相信我啊！”

“要是连您都被叛军抓住，陛下必定会追究我的责任，我的个人仕途不值一提，可这襄阳郡又该怎么办？”

曹日升何尝不知魏仲犀句句属实，可他同样知道若不把圣旨送到南阳城，鲁炅那边只怕快要撑不住。“魏太守，就算我没能把圣旨送到南阳城，最多不过损失一个使者。”

“可若是把圣旨送了进去，鲁炅还能坚持一两个月，届时长安或许已经收复，便可腾出手来发兵救援。”

另外一个宦官冯廷环极力赞同说道：“曹将军必定能冲入南阳城，我愿意带着两名骑兵前去助战。”魏仲犀见此情形只能答应下来，他放任曹日升和冯廷环两位宦官北上南阳城。

曹日升和冯廷环各自带着随从凑成十骑，义无反顾朝着南阳城勇往直前，这一路上砍瓜切菜如入无人之境。

燕军将士全都傻眼了，他们从来没看到这么能打的宦官，一时之间竞然不能阻拦，眼睁睁看着曹日升和冯廷环冲入南阳城。

南阳郡，南阳城。

曹日升牵着战马走在城内，城楼上只剩一面布满箭孔的唐军战旗。

这面旗帜在死寂污浊的风中，偶尔艰难抖动一下，像是垂死者微弱的脉搏。

曹日升明显闻到空气中到处混杂着血腥、焦臭、腐尸、汗馊以及各种难以形容的臭味，他开始觉得胃部正在剧烈翻涌。

“曹将军，小心脚下！”

冯廷环声音嘶哑提醒着曹日升，他一条胳膊无力垂着，只用布条草草捆扎固定在胸前，显然是突围时受了伤。

鲁炅听闻大唐朝廷派遣使者进入城内，他赶紧带着将士们前来欢迎，声音嘶哑哭泣道：“援兵……是援兵到了吗？”

曹日升看见眼前唐军将士差点两眼一黑，他仿佛觉得自己是踏入地狱之城。

这些将士个个瘦骨嶙峋犹如恶鬼，他们身上衣甲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污垢板结，紧紧贴在瘦得只剩骨架的皮肉上。

冯廷环注意到将士们怀里紧抱着各种各样的人骨，他浑身血液瞬间冻结，胃里翻江倒海猛然弯腰，酸腐胃液毫无征兆喷射在脚下的泥地上。

“啰！啰！啰！”

剧烈的呕吐让冯廷环眼前发黑，他的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曹日升赶紧死死捂住嘴巴，他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干呕声。

“你们就是援兵吗？”

鲁炅一脸绝望看着曹日升等人，他眼窝深陷得如同两个黑洞，皮肤蜡黄干枯，紧紧贴在骨头上，几乎看不出多少活人的气息。

曹日升赶紧用袖子擦去嘴角的污渍，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说道：“鲁将军……陛下命我带来圣旨慰问诸位将士……”

“慰问将士……看来大唐朝廷还没忘记我们………”

鲁炅视线瞟向旁边那口翻滚着骨头的大锅，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角极其僵硬向上扯动一下，挤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天使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你也来碗骨汤补补身子吧！”

“不……不……”

曹日升腿脚发软吓得连连后退，他当然知道这骨汤是什么东西。

鲁炅蜡黄干枯的脸骤然阴沉下来，他那勉强挤出来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步踏前抓住曹日升的锦袍前襟。

“不吃？你为什么不吃？你是不想吃还是不敢吃？”

鲁炅声音嘶哑得如同裂帛，他带着血腥气喷在曹日升的脸上，面目狰狞怒骂道：“难道你冒死进城就是为了看我们这些恶鬼的笑话吗？”

下一刻，鲁炅猛然把曹日升推到大锅边缘，他声音充满无尽的悲愤和绝望：“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什么！”

“看看这锅里煮的是什么！是你那点无用的怜悯吗？还是陛下的褒奖诏书？”

“你可知道这南阳城所有百姓都到哪里去了吗？他们全部在我们的肚子里！现在锅里煮的是昨晚战死的袍泽，这汤能让我们多活一刻！能让我们多杀一个叛军！”

世人只知张巡的睢阳保卫战。

殊不知鲁炅的南阳保卫战，与之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鲁将军，我实在是下不了嘴啊！！！”

曹日升也是刚刚踏入南阳城，他自然还没变成恶鬼，无论如何也是喝不下这骨汤。

鲁炅眼神充满鄙夷和憎恨，他用尽最后力气说道：“援军是不会来了……要来早就都来了……我在此坚守八九个月未见任何援兵……这就是忠义的代价吗……”

紧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