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和殿内落针可闻,只有殿角铜鹤吐出的淡淡香烟缭绕。
申阁老手持玉笏出班,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他的声音穿透了殿宇:“臣申汝庸,有事启奏。”
龙椅上,皇帝微微前倾,目光如渊:“申爱卿奏来。”
“谢陛下。”
申阁老躬身,缓缓道:“今秋所查抄逆产已悉数入库,充盈国库。
然,所涉多为金银浮财、田庄地契,
而治国之本,尤在实业兴邦,财源永固。”
他顿了顿,扫过殿内肃立的百官,尤其在贾环身上稍作停留。
申阁老继续道:“日前,老臣与定国公有论及环勃海经营之构想。
由北而南输送木材、矿物,由南而北周转钱粮丝绸。
互通有无,不仅能繁盛沿海经济,更可借此淬炼我朝海运、水师根基。
此乃长远之策,亦是以查抄逆产所入,取之于彼,用之于国也。”
满殿无声。
严庆在班中,心头却是一松又紧。
松的是父亲所言果然不差。
辽东既定,下一步朝廷目光盯在了勃海。
而且申阁老主动在朝堂提出此策,多少能分散聚焦在严家身上的目光。
紧的是,这提议一旦成功,功劳大头必然落在提出并推动此事的申阁老与贾环身上。
皇帝不置可否,声音听不出波澜:“环勃海……
申阁老所言,确有其事?”
申汝庸侧身,目光坦然地看向贾环:
“是,前日在南湖菊径漫步,老臣与国公爷确有深谈。
国公以为可行,但也坦言需试盈亏,若国库支撑,方可一试。”
申阁老言罢,试盈亏的责任便轻飘飘落在了国库与贾环身上。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贾环身上。
贾环心里暗骂一句“老狐狸”,面上却不动如山。
贾环出班一步,拱手道:
“回陛下,申阁老所言非虚。
万寿节南湖赏菊,阁老提及构想,臣以为其意在为国开源强兵,确可探讨其机。
至于具体细则、盈亏几何,需工、户、兵三部乃至沿海督抚详加筹划,非臣一人能断也。”贾环将皮球踢了回去。
就在众人以为申阁老奏毕,皇帝会就此论议或搁置时,工部班列中,又一人持笏出列:“臣,工部郎中严庆有奏!”
皇帝眉头微不可查地一挑:“讲。”
严庆深吸一口气,牢记父亲叮嘱,朗声道:“臣以为申阁老远见卓识,此策利国利民!
查抄所得,正当用于此等利国长远之业!
臣附议!”
严庆他提高了声音,“且定国公武勋赫赫,又兼智略深远,精通实务。
若行此环勃海经略之策,臣斗胆荐举:非定国公,莫当此重任!”
此言一出,满殿轻微骚动。
刚才还是参与探讨,严庆这一下,这变成了举荐,等于把贾环推到风口浪尖。
而且严庆点得极准:贾环懂军事、懂实务、参与过构想,除了他,似乎真难找出更合适的人。他这一手,不像是自己的意思,倒更像是严阁老的手段。
表面上是在捧贾环,实则是用国家大策当饵。
要把贾环调离权力核心的神都。
把贾环派到浩瀚勃海去,非经年累月不能见功。
皇帝转头,看向一直没吭声的严阁老。
“严阁老的意思呢?”
严阁老顿了顿,出列道:
“勃海之情,犬牙交错。横跨山东、河北、辽东三省。
兼海运、海军、边军、漕粮、实业等务。
定国公英识果断,智勇兼顾,已辅陛下立下灭国千秋之功。
定国公新婚燕尔不久,便派定国公远赴登州。
臣实以为不妥。”
水溶站在贾环侧后方不远,听闻此言,嘴角挂着一丝惨淡的冷笑。
他看着贾环,微微的摇了摇头。
水溶心里清楚:严阁老这话说的只怕比申阁老更管用,虽然严阁老意思是不同意,但又说勃海艰难,又说贾环能力强,最后可不就得贾环去了吗?
殿内更加安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向御座。
贾环表情平静,目光下垂,似乎在研究自己朝靴上的云纹。
他心中雪亮:自己若推辞,显得畏难或不愿为国分忧;
若接,勃海之事倒是好办,只是不知道自己离京之后,严阁老又有什么后续招法。
而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心里想必是乐意见到有人站出来和贾环打擂台的。
恐怕严阁老此时站出来,也有和贾环对着干来求自保的意思。
短暂的沉默,如同凝结的寒霜。
皇帝终于开口,声音沉稳而听不出喜怒:“诸位爱卿之言,皆为国计民生。贾环。”
贾环闻声抬头:“臣在。”
“环勃海之策,关乎国本。
卿既与申爱卿议过,亦知实务。
可愿为朕,为此一试盈亏?”
皇帝的目光,自高处射下,看不真切,深邃如渊。
看似询问,实则答案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