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进来的并非东厂番役,而是南京刑部右侍郎周正与南京都察院金金都御史方时来。两人一身常服,衣着低调,脸上虽竭力维持着平日的矜持沉稳,但眉宇间那丝难以完全掩饰的紧张焦灼,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清晰可辨。
王小七依旧没有抬头,专注地擦拭着分水刺的刃口,仿佛眼前空无一人。
周正与方时来对视一眼,然后周正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目光沉稳地迎向那个磨刀的身影,语气看似平淡却难掩其紧张:
“王档头,杜延霖已率总督标营人马,亲往海边废盐场去了。目标,正是灶户所指控的那“鬼窖’。”“是啊。”方时来紧接着开口,话语内容透露些意味深长:
“杜延霖行事,正如我们之前与王档头所说的那般,向来是雷厉风行,不避艰险。此番亲赴险地,王制台又拨予重兵,想必不将那「鬼窖’内情查个水落石出,恐绝不会善罢干休。”
磨刀声停了一瞬。
王小七终于放下手中的油石和分水刺,缓缓站起身来。
他没有立刻理会二人,而是走到屋内那张唯一的小桌旁,拿起桌上的白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冷茶。茶汤清冽,却透着寒意。
他端起杯子,却并不饮,指腹摩挲着冰凉的杯壁。
沉默片刻后,王小七才缓缓抬起眼皮,那双如同深潭般的眼睛扫过周正和方时来,声音平板无波,不带一丝情绪:
“知道了。”
他放下茶杯,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如同在敲打某种节拍:
“杜秉宪为国操劳,深入险境查案,精神可嘉。只是,废盐场年久失修,地气淤塞,暗藏凶险也是常事。”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桌面上那杯冷茶上,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似在点醒:
“前些年,凤阳便有一处废弃矿洞,塌了,埋了几十个进去……废盐场那边,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周正与方时来闻言,心中一喜!
王小七这番话,句句都在说“意外”,句句都在暗示杜延霖此去凶险。
看来,吕法这位得力心腹早已谋划周全,此番行动,绝非无的放矢!
杜延霖的死期就在眼前!
周正微微颔首,心中大喜,但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沉重,接口道:
“王档头所言甚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杜秉宪一心为公,若真……遭遇不测,实乃朝廷一大损失。我等……必然上表朝廷,妥善办理杜秉宪的身后之事。”
他语气带着惋惜,却透露出一丝如释重负。
方时来也遗憾道:“是啊,意外到来,谁能料到呢?但愿杜秉宪吉人天相。如是遭遇不测,也算是为社稷而死了。”
王小七听着两人的“惋惜”与“担忧”,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冰冷笑意,但旋即又消弭于无形。
他重新拿起那杯冷茶,终于啜了一口,冰冷的茶水滑过喉咙。
“两位大人明白就好。某还要去办事,二位请回吧。”王小七的逐客令下得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冰冷的杀机:
“记住,今日,你们未曾来过此地。静候“佳音’便是。”
周正和方时来心头一凛,不敢再多言,对着王小七的背影略一拱手,便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陋室。
屋内重归死寂。
王小七踱至窗边,透过窗棂缝隙,望向海边废盐场的方向,眼神如同淬毒的寒刃。
“杜延霖……你死期已到!”王小七无声地念叨着,指腹轻轻拂过手中的分水刺,一丝残忍的笑意在他眼底深处凝结:
“任你心思缜缜密,智计百出,又岂能算尽这……天意难测?这扬州的烂泥坑,就是你的埋骨地!”“让某来会一会你!”
他说着,推门而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