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一颤,哪里还敢再言半个“不”字?纷纷低下头,嗫嚅着:“下官……下官无异议,抚台英明……”
“好!河南河工招标细则,即按此议定稿!”章焕斩钉截铁地挥手:
“周藩台!即日行文各府州县,张榜公告!半月之内,开封府衙,公开“招标’!以祥符段为试点,先行开标!”
“散!”
会议在一种极其复杂的气氛中结束。
官员们各怀心思,默默退出议事厅。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
杜延霖与幕僚沈鲤一前一后,缓步走在河南抚衙空旷幽深的回廊之下。
残阳的余晖透过廊柱,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沉默良久,沈鲤终于忍不住,快走两步,与杜延霖并肩,声音带着浓重的忧虑:
“东翁!今日之策,虽解了燃眉之急,扫清了诸多掣肘……然则……然则……将四成淤田巨利直献内库,固然可堵悠悠众口,压服朝野非议,更将地方抚衙彻底摘出……可……东翁您呢?!”沈鲤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向杜延霖的背影,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此策一出,东翁您便是那“献土邀宠’、“割地媚上’的首恶!天下清流士林,必将视您为……视您为弃社稷根本、坏朝廷法度、以百姓之利谄媚君父、行商贾之道以乱国政的……大奸!东翁数年砥砺,清直刚正之名……恐将毁于一旦啊!”
杜延霖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缓缓转过身,暮色勾勒出他清灌瘦却异常刚毅的侧脸。
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投向远方天际最后一抹挣扎的残红,那光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仿佛燃烧着某种永恒的东西。
“仲化。”杜延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千钧之力:
“声名?毁誉加身,不过浮云。”
他目光转向沈鲤,眸中锐气逼人:
“汝观这开封城内城外,流民枕藉,饿浮遍地!汝听那黄河堤外,洪涛隐隐,如万马奔腾!夏秋汛将至,黄河若溃,开封百万生灵将尽化鱼鳖!河南半壁,顿成汪洋!此情此景之下……”
杜延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若因畏惮些许士林清议、担忧毁我一人之名,便裹足不前,坐视洪水滔天,万民同溺!那杜延霖与那些只知空谈道德文章、沽名钓誉、尸位素餐之辈,又有何异?!”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炬,直刺沈鲤心扉:
“河工若成,淤田献于内库,纵使吾背负骂名,然一一开封百万户可安其居!河南千里沃土可免沉沦!此,方为大义!此,方为社稷之臣!至于青竹帛书如何评说?呵,留给后世!”
杜延霖深吸一口气,声音复归沉静,却字字重若千钧:
“吾心昭昭,可鉴日月。若为河工可成,黎庶可安,社稷可保……吾何惜此身?何惜此名?!”暮色四合,将杜延霖挺拔的身影笼罩在苍茫之中。
沈鲤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位年轻的东家,胸中翻江倒海,千头万绪。
劝谏,担忧,悲悯,最终只化作一声悠长、沉重、充满敬意的叹息。
他猛地整肃衣冠,对着杜延霖的身影,深深弯下腰去,长揖及地,久久未曾起身。
廊下的晚风吹过他低垂的头颅,带起一丝孤寂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