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籍贯、不明父母,不知生年生月,浑如凭空出现。
但若真要查明,也只是时间问题。
她进府那年,正是段若虚受封永宁侯的同年,侯府从内到外换掉了一批下人,这才略提了些难度罢了。
但有时刻意换掉的下人,或也正说明问题所在。
青簪被他看得气息都有些微滞。
直到皇帝搁下了小盏,再度起身,像座巍挺的孤山一样在她面前,让她无论抬头低头,都一样不见其他,至多只能看见他的襟膛和冠冕的时候。
她听见那只没放稳的杯子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似乎还在案几的四足之间碰壁了几个来回,在樟木的地面上研磨出突兀的响声。
一下一下。青簪的呼吸乱了急了,垂着头不敢看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开稍许。
可她退开多少,皇帝就侵近多少。
青簪差点撞上那把被主人弃之不顾的长琴,好在是从那琴上横跨过去了,虽然轻渎宝物,好歹没有背上一介奴婢掉了脑袋也还不起的罪债。
萧放同样跨近。
这次青簪已经退到了悬梁的那一带纱幔之下,直要退到二楼的观景台上了。
楼下的那些宦人依旧在林间道上提着灯,天色在过了某个时辰之后,以一种无可挽回的疾势黑透了,萤萤点点的橘光就威风起来,明晃晃地提醒着楼上的人他们的存在。
她不敢再向外退去,把自己不堪一折的脖颈仰了起来。
眼中有惊惧和困惑,还有一丝微不可见的暗恼:“陛下……”
皇帝喜欢她的眼睛,像欣赏太液池上终年蕴藉着水光的烟波。
但这双眼睛并不适合被拟作惊鹿,尽管她的表情因此而生动,可一旦如此,总会让他疑心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分明他都还没做什么。
皇帝微移开眼,注意到从她脑后斜出来的那只簪子有点意思。
非金非银、非红非翠,木讷无趣得像根上了漆的竹片,但其上不饰珠玉、不雕花蝶,唯一的纹路,竟是一行刻字,倒是新奇。
他抬手要去抽那只簪:“何以竟独独能认字?”
她若不认字,应也不会被分到库房当差。
宫中识字的宫女并不算太多,若非如此,照她从前的际遇来看,皇后也许会让她做更不堪也更累重的差事。
青簪被这一问直直击中,心头没有防备地涌上一段支离破碎的母女相伴的光景。
“你要读书识字,才能明事理,才能不被这个世道困住。”
她隐约记得娘亲说了好多好多,娘亲会抱着她,坐在一间不算太敞亮的屋子里,东一榔头西一榔头地给她念典籍上的字。可是对一个才刚刚三岁的奶娃娃来说,那些话实在太晦涩了,即便她如何早慧,都没法将那些亲切的爱语一一复现了。
所以她别的一概不通,却能粗识些诗书字文,老夫人对她读书的宽容默许,也是她感念她至今的原因之一。
她很知足。至少以后找到娘亲,她可以挺着腰板告诉她,娘亲教的,她都有做到。
便是这走神的一息,察觉到皇帝的意图的时候已经太迟。
每日为了能够早点寝息,青簪特地学了一种特殊的发髻,只需一根簪子就能固定住整个发髻,牢靠且便利,绾出来的样子与旁人的发髻差之不多,最适合她这种要起早贪黑做活的宫人。
前提是,没有人把那根作为主梁的簪子拔落出来的话。
“陛下!”
眼见满头乌发将要失去垒固,青簪着急忙慌地举起手,摸索到另一只瘦劲的手掌。
她大逆不道地捉起这只手、控制着它,将那根簪子重新送回了远处。
虽而乌扰扰的云发仍是松了垮了,至少保住了大略的一个髻形。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萧放感受到她清瘦如同削玉的指掌,柔腻又清凉地将他的手裹住,又像被烫到一般飞快地撤退。
以至于,等那根簪子原封不动地回到了青丝绞缠的深处,他才反应过来。
还敢和他对着干,该说她胆怯,还是胆大?
青簪亦意识到了自己举动的不妥,忙开口掩饰道:“奴婢是自学的认字。”
皇帝宽仁大度,倒没与她计较,只是那只从簪头滑下的手,随意地扶在了眼前女子细条条的手臂上,无须用力,钳制之意却已昭彰。
“诗书也是自学的?”皇帝问。
青簪躲了躲道:“奴婢会的不多,班门弄斧,做不了陛下的知音。”
因那根簪子被抽开了半寸几厘,此刻,她的青发变得松松荡荡,不甚严整,耳鬓处还有垂丝作乱,修饰着小巧莹润、微微泛红的耳尖。
皇帝心念一动。
他没在青簪的发髻上多较劲。
转而用那只十分亵近的手,替她撩起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朕本不求知音。”他散漫地笑道:“不过,事不过三,下一次,可就不会是朕来请你了。”
青簪不敢轻举妄动,任他施为。可还不等去想他话中深意,那只手却骤然变本加厉地下移,竟按在了她没有一分赘余的盈盈腰际。
她终于忍不住,逃避闪躲地,退抵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