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秦钟站在贾宝玉面前,神色哀婉,抬眼时,泪眼朦胧,宝玉见状,心中微动,便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拂过他的眼角。
两人相顾无言,此情此景,莫名的情愫在两人周身缓缓发酵,秦钟想要说些什么,几度哽塞下,才堪堪说出一段话来:
“这些日子,我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每次梦中,或是你,或是父亲鞭笞我的身影。如今想来,当初那段一同进学的时光,却是我这小半辈子,最松快的时日了……”
贾宝玉听到这话,似乎也想起了曾经的过往,只觉得往日最讨厌的读书,似乎在有秦钟的陪伴下,也算不上难熬。
反倒是这些时日,夹在母亲、夏金桂和房里头丫鬟之间,贾宝玉有种度日如年之感。
正巧儿,两人对视许久,正要执手相看泪眼,互诉衷肠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二爷叫奴婢好找。屋子里头,太太已经着人采买好纸砚笔墨,就等着二爷回来读书。”
“太太特意叫奴婢来告诉爷,这笔是来自湖州的湖笔,墨是上好的千秋光,寓意文章光照千秋。宣纸更是澄心堂纸,墨砚则是广东端砚……”
什么湖笔、千秋光,贾宝玉此时看着袭人这笑着言语的模样,非但不觉得温柔可亲,反倒是觉得有几分可恶。
他皱着眉头:
“我不回去!我不想读书!”
袭人手指微微攥紧,但还是强自露出笑容来:
“二爷说笑了。这是太太的原话,哪里有不听的道理呢?和秦家哥儿说话的机会,每日都有,二爷又何必急于一时?”
太太、太太、太太!
袭人如今眼看着宝玉对他没了耐性,平日说的最多的,就是拿太太的名头逼宝玉读书。
偏生王夫人说得话,贾宝玉还不得不听,他心中深吸一口,暗自枢气,憋着火气跟秦钟依依惜别几句,这才抬脚转身离开。
只是回到屋子里,贾宝玉掀开纱帐,便躺在床上赌气,抱着臂膀,也不说话,生起气来,索性将帘子上的几个络子,都一并摘下,丢到外边去。
府里头谁不知道,宝二爷素来不对姐姐妹妹摆脸色,便是气,也是气那些个婆子,可偏生今儿个带着袭人进屋的时候,那脸子拉的比谁都长。
这真是稀罕了。
屋子里的不少丫鬟,将目光放在了袭人的脸上,带着几分打量,也夹杂着少许幸灾乐祸。
也就是在这会儿,夏金桂从外边,扭动着腰肢,拈着帕子走进碧纱橱。
眼看到贾宝玉赌气的身形,便掩唇娇笑一声:
“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叫二爷这般不乐意。不就是读书吗?”
贾宝玉看着夏金桂,闷声道:
“你说得倒是容易,横竖不是你读书罢了。”
夏金桂便笑着坐在床边,那双桃花眼就看向贾宝玉,妩媚风流至极。
贾宝玉心中一动,想要凑上前,谁知夏金桂却轻轻竖起食指,放在胸口,斜睨了贾宝玉一眼:“药……可吃了?”
说起这个,贾宝玉的脸上就带了几分不自在,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我现在就吃。”
虽说吃药没有甚么男子气概,但是这药当真是个好东西,吃完后,虽说不至于龙精虎猛,但至少贾宝玉每每吃了以后,确实觉得精神一振。
紫禁城。
永和宫。
德妃看着下方面容寡淡,神色严肃,气质与老四一般无二的雍亲王妃,神情间,便带上了一抹不悦。因着老四幼时被抱养,且性子上的缘故,母子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淡淡的,甚至两人之间,也存在心结。
连带着雍亲王妃,在德妃这儿,也算不上是太得脸。
眼下正好见着雍亲王妃,德妃便着人领来两个宫女,她们本是德妃宫里的二等宫女,姿容出挑,更难的是,两人气质出众,乍一眼看去,浑似江南之地出来的官家小姐。
只听得德妃开口道:
“你与老四乃是少年夫妻。前些年好歹还有宏晖这个嫡子在,如今宏晖也没了,你也该早做打算。如今老四膝下子嗣不丰,也有你持家无道的缘故在。”
“这一对宫女儿……你且带回去,得了空,便收到老四房里头。”
塞妾室什么的,雍亲王妃早已看淡,男人三妻四妾,在这个时候,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更何况是雍亲王这样的存在。
只是德妃话语里,提及前些年发起高热,骤然离世的嫡子宏晖,雍亲王妃的内心,便是一阵剧痛,只觉得心尖子都似乎被钝刀敲击似的。
这般浑浑噩噩下,直到府中,一杯凉透了的茶水落入腹内,雍亲王妃才悚然惊觉,自己的手脚早已被冷汗浸透。
旁边的侍女看了,泪珠子便是在眼眶中打转,一点一点揩拭雍亲王妃额角的冷汗,一边就道:“主子,日子总是要往前过的。您又何必如此,自己跟自己恼气,这些年,便是同王爷也冷淡至此,沦落到相敬如宾的境地,连带着就连李氏也能踩在您的头上,耀武扬威……”
雍亲王妃怔怔地望着窗外。
庭院内,枝头合欢纷纷扬扬,雍亲王妃见状,便忍不住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