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潜本人是武昌首义的功臣,而且洪门,在海内外,几百万兄弟。
杀了向海潜,无异于,捅了马蜂窝。
到时候,后方大乱,得不偿失。
但不杀,又不能,把他留在上海,送给新中国。
这个人的能量,太大了。
他,必须走。
1949年,5月初。
解放军的炮声,已经,在上海郊外,响起了。
这座远东最繁华的城市,已经失去了往日的从容。
整个城市,陷入了,最后的疯狂。
黄金,美钞,船票。
成了,最抢手的东西。
向公馆里,却依旧平静如水。
清晨六点。
向海潜已经起了身。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丝绸短打,站在院子中央那棵老樟树下,不疾不徐地,打完了一套八段锦。
他的动作很慢。
一招一式,都带着岁月的沉淀。
仿佛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也惊扰不了他身体里的那股气。
收了势,额头上见了些细汗。
他踱步到石桌旁坐下。
管家老袁早已备好了早茶。
一杯新出的西湖龙井,配着两张刚出炉的葱油饼。
向海潜端起青瓷茶杯,轻轻吹开浮在水面的嫩绿茶叶。
茶香,饼香,混着院子里花草的清香,是他几十年如一日的早晨。
他拿起一份《申报》,慢慢看着。
报纸上的头条,用着触目惊心的黑体字,报道着战事的最新进展。
字里行间,满是末路的仓皇。
向海潜的目光,却只在那些字上停留,看不出什么情绪。
“老爷!”
一声急促的呼喊,打破了院内的平静。
管家老袁,连滚带爬地从月亮门那边跑了过来。
他那张一向沉稳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惊恐。
“不好了!”
老袁的声音都在发抖。
“毛人凤来了!”
话音未落。
院门外,传来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
十几个身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涌进了院子。
他们都穿着清一色的黑色中山装,领口的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
每个人的腰间,都明显地鼓起一块。
眼神,像鹰。
动作,像狼。
他们迅速散开,不动声色地,占据了院子里所有的出口与要害位置。
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他个子不高,身材偏瘦,面色有些苍白,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正是保密局局长,毛人凤。
他脸上堆着客气的笑,对着石桌旁的向海潜,遥遥一拱手。
那笑容,却比院门外的石狮子还要冰冷。
“向先生,清晨登门,打扰了。”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股江浙口音。
向海潜缓缓地,将手里的报纸,对折,再对折。
然后,平整地,放在石桌上。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毛人凤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
平静得,像一口深井。
“毛局长,稀客。”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很沉稳。
毛人凤的笑容又深了一些,他往前走了两步。
“总裁,有令。”
他刻意加重了“总裁”两个字。
“上海,马上就要打仗了。”
“炮弹无眼,为了向先生您的安全,总裁特意派我们来,接您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哦?”
向海潜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
“去哪里?”
“香港。”
毛人凤干脆地回答。
院子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风停了。
鸟也不叫了。
只剩下那十几个黑衣人,冰冷的,几乎没有温度的呼吸声。
向海潜看着毛人凤,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笑。
“如果,我说,我不去呢?”
毛人凤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他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向先生,您是聪明人。”
他不再用敬称,话语里的那层客气外衣,被彻底撕了下来。
“总裁的命令,不是在跟您商量。”
“这是通知。”
他的目光,扫过向海潜身旁,那个吓得面如土色的老管家。
又扫过屋檐下,笼子里那几只,还在不明所以地,梳理着羽毛的画眉鸟。
威胁,不言而喻。
“飞机,已经在龙华机场等您了。”
“为了节省大家的时间,您的行李,我们就不等了。”
“请吧。”
向海潜,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生活了几十年的院子。
看了一眼,那几只,还在笼子里,欢快鸣叫的画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