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一动也不敢动。
空气里混杂着操场上扬起的尘土味,还有身边兄弟们身上冒出的汗味。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台前那个人的身上。
山哥。
陈山正拿着一个铁皮喇叭,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说话。
他的声音通过那玩意儿变得有些失真,却异常清晰地传进王虎的耳朵里。
“服务!”
“保护!”
这些词,王虎以前只听过。
现在这些词从山哥嘴里说出来,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很重。
比他以前拎过的任何一把开山刀都要重。
他的视线越过山哥的肩膀,看向台下的街坊。
卖云吞面的张伯,佝偻着背,用力地拍着手。
在街口卖白菜的李嫂,眼眶红红的,正拿衣角擦着眼睛。
还有那些光着屁股到处跑的小鬼头,此刻也安静下来,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台上。
望着他。
望着他身后那五百个穿着同样制服的兄弟。
那是一种王虎从未见过的眼神。
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厌恶,没有躲闪。
是希望。
王虎的心脏猛地抽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之前,那时他还不是和字头的“虎哥”,只是和义堂的一个烂仔。
那时候他的世界就是深水埗那些肮脏油腻的后巷。
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馊水混合着廉价烟草的怪味。
他的手里也总是握着东西。
有时是半截酒瓶。
有时是裹着报纸的砍刀。
他记得血溅在脸上的温热感,记得骨头断裂时发出的脆响。
他为和义堂打天下,为和义堂清扫障碍。
他跟癫狗是和义堂里最快、最狠的一把刀。
每一次打完架,拖着一身伤回到那间不到十平米的出租屋里,肾上腺素退去后,剩下的就只有无尽的空虚。
他不知道明天在哪里。
他只知道睡醒了就要继续打,继续抢。
那时候他觉得,他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
一个烂仔。
一个死在街头都没人会多看一眼的烂仔。
直到有一天。
山哥把他叫到了染坊的一间小屋子。
那间屋子又暗又潮,墙角还渗着水。
山哥没有跟他说要去砍谁,要去抢哪个场子。
山哥给他点了一根烟,问了他一个问题。
“阿虎,你想不想做点对得起祖宗的事?”
王虎当时就愣住了。
祖宗?
他一个烂仔,爹妈都不知道是谁,哪来的祖宗?
然后山哥跟他说了那个计划。
走私。
把外面的药品,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机器零件,想办法运回大陆去。
王虎听得云里雾里。
他不明白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不都是为了赚钱吗?
山哥看出了他的疑惑,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虎,我们是中国人。”
“家里有难,我们这些在外面的,有力出力,有钱出钱。”
“我们是烂仔,可我们烂的是命,不是根。”
就是这句话。
“烂的是命,不是根。”
王虎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从那天起,他手里的家伙变了。
不再是砍人的刀,而是护送货物的枪。
每一次,当他们冒着被水警追捕的风险,把一船船的物资送到对岸,看到那些接头同志眼里的感激时。
王虎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
原来他这身力气,这条烂命,不只是能用来打打杀杀。
原来烂仔也能报国。
“王虎!”
山哥的吼声把他从回忆里拽了出来。
王虎一个激灵,猛地挺直了胸膛。
“在!”
他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回去,声音都有些嘶哑。
陈山从梁文辉手里接过了一面旗。
一面崭新的红色的旗。
旗帜的中央绣着九龙城寨那层层叠叠的轮廓,外面环绕着一圈绿色的橄榄枝。
陈山捧着那面旗,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他把旗郑重地交到了王虎的手里。
王虎伸出双手。
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疤,曾经只懂得紧握刀柄的手,此刻却有些微微发抖。
旗杆是木头的,打磨得很光滑,握在手里有一种温润的质感。
很沉。
真的很沉。
“这面旗,从今天起就交给你了!”
“我希望你和你的队员们爱护它!”
“用你们的血和你们的汗,去捍卫它的尊严!”
“用你们的忠诚和你们的勇气,去守护它所代表的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王虎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他死死咬着牙,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他举起那面旗。
“请山哥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