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然,言朝兮前额的碎发遮住了那双扑棱飞的目睫,不仔细瞧,她的眸子里是满满的雀跃,嘴角不自觉扬起。 她方才和爹爹说话了! 一刻钟前,言朝兮趁着姨娘与母亲谈话那会,沉静地站在廊下,目中无光,少顷间,她还是被一只苍白欲落的蝴蝶吸引去了。 它绕过假山耸立,草木葳蕤,一个极不引人注意的廊外转角口,却露出一片空青色竹叶暗纹衣袖,稚嫩纤弱的蝴蝶翅逐渐静了,就那样攀伏着。 言朝兮眨巴着眼眸,好奇着那人那蝴蝶怎么不动,于是她一点点移动着脚步,歪着半个脑袋望去。 是爹爹! 言仲廷也发现了言朝兮的注意,便顺袖轻轻抖落了那只蝴蝶。 之后言朝兮只见他笑了,朝自己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来。 她抿了抿唇,本能便晓得察言观色起来,正正经经行了尊礼,便照着姨娘的旧样侧身颔首垂眸于地。堪堪六岁,但两肩已然是里缩抱合,有怯怯讨好之意。 言仲廷一览言朝兮的行态,眉头拧起,目光黯然。 兮儿是璎娘本不足月得来的女儿,从未严加约束,性子往好听说是温吞,但若是去临都勋贵千金圈里,不论年岁,便是显得小家子气了,这般身份,可能讨人欢心,或许得好人家么? 可如若……毓姐儿还在,总是阿端所生养,便是熏染几分宋家的门风,身矜气正,那有多好。 言朝兮掐紧了聚拢的指节,小孩儿眼力好,她悄悄抬首瞥去,望见阿爹那副她已经在很多人脸上瞧过的神色……那种失望又好似担忧,到底有多少次,有多少人这样看过她,她也不记得了。 那些人有石嬷嬷,紫蕊姐姐,还有……母亲。 我又做错了吗?言朝兮暗想,小指骨节已经掐得毫无知觉,密长的目睫轻颤,仿佛随时要凝出珍珠来。 可是姨娘就是这样教的,要藏拙守缺,旁人注意不到,所有麻烦都不会有。 至少见到爹爹了呀。 爹爹身边那个瘦小的小厮明砚还躲在言仲廷背后,冲言朝兮无顾及地笑了。 这乍然让言朝兮想起前些天给那个笑嘻嘻的明砚小郎送伤药,他讲:“二小姐,你至少有言大人和姨娘,不像我们这等人,孑然一人,也许哪天便见不到太阳了。” 那个躲在暗处手臂烫伤得快撕下一块皮的小郎,和夜色融为一体,嘶嘶地叫,却不说疼,咬牙扯出张笑脸:“二小姐,你真善良。” “二小姐,作为答谢,三旬过后,我就告诉二小姐一个秘密,好不好?” “三旬……是什么?” “二小姐啊二小姐,”明砚以一种你真没用的眼色瞅了瞅她,拍了拍她的肩示意,指着那棵古树。 “你看,你呢,往小东院里那颗老槐树身上每日刻上一痕,刻上三十次。我就来告诉二小姐,到时候啊……事成了,云霞日昏,老鸦归巢,还了这一报,就骑牛回临水乡去,要给阿爷提上最好的花雕……”说到后来,他愈发怡然自得。 “可是,为何……不能是现在?” “不能!”他猖狂起来,好像要跳起来的样子,又掩了声。 “就是不能!若是能,那怎么会有意思呢?世上哪有那么多容易的事?” 那你还用我的伤药呢? 言朝兮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总觉得暗处有双眼睛看着,如此虎视眈眈。 明砚盯着瓦墙高楼处笑了,黑眸炯炯,像一匹稚狼。 言朝兮看着他咬着糙布条尖利的两颗虎牙,利索缠紧布条不管渗出血的手势,突然麻木了,不知为什么想起姨娘说的“兔死狐悲”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