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9 墙内(上)(4 / 7)

窗外黑洞洞的枪口转移了方向,先像是本能般瞄向詹妮娅的面孔,却又再往旁边偏了一点——看起来仍然很像是要击中她——接着火光一闪,子弹穿过玻璃,擦着她的脸颊飞了出去。她可以感觉到热风刮过皮肤时的刺痛,这也算不得什么恐怖的事。她本该顺势把手中的椅子甩向玻璃窗,让马蒂陶的注意力保持在她这一头……事情就在这里变得奇怪起来。她手中的椅子忽然变轻了,像纸片般飞了起来,被墙壁上密密麻麻的纸玫瑰吞了进去。在窗外,马蒂陶依旧站在那儿,已经因为菲娜的毒素而动弹不得,这个结果完全在詹妮娅的意料之中,然而她脸上却不是詹妮娅印象中那副苦恼又莫可奈何的表情,而是深深的恐惧。那种恐惧如此强烈,以至于她的脸完全变形了,扭曲成了詹妮娅不认得的另一个人。这根本不是发生过的事。詹妮娅呆呆地想着,然后立刻发觉了更多不对劲:窗外的天空是阴沉沉的,几乎和夜晚没区别;原本被马蒂陶踩着的那个烘焙店老板也不见了,她脚下只剩一张随风飘荡的蛇蜕似的薄皮,看上去很像是当初昂蒂·皮埃尔在度假岛上找着的那一张;菲娜本应停在她的肩头,结果却杳无踪迹,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马蒂陶的视线盯着詹妮娅身后。

到了这会儿,詹妮娅已经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现实里,因为她知道这件事实际上是怎样发展的。她知道马蒂陶在最后时刻击中了赤拉滨,又在菲娜扑到身上时松开了扳机。当时马蒂陶在想些什么呢?或许她是试图用手擒住菲娜,或许她有意让詹妮娅有点能够自卫的资本,不管怎样,她让詹妮娅把她手里挂着的枪拿走了;作为报答,詹妮娅也把她拖回了“枪花”,让她能以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躺在员工休息室里,还顺便偷走了帕里口袋里的催眠喷剂。她干这一切时,马蒂陶的眼神都像在说话:淘气鬼!淘气鬼!淘气鬼!詹妮娅肯定她是有意识的,仅仅是不能动弹,而不应该是真的被诅咒变成了石头。

距离她明白这是个梦仅差一步之遥了。她猛眨眼睛,想强制自己醒过来,但那座马蒂陶的石雕却深深嵌进了她的记忆里。它充满惊恐的视线盯着她身后,令她疑惑究竟有什么事如此可怕。于是她转过头去,看见赤拉滨的尸体仰靠在椅子上,血从额头的空洞里流出来。这一幕如今是吓不倒她的,因为她现在知道了,“异位脑”生物有两个思考中枢;要不了半分钟,赤拉滨就会捂着额头坐直,先抹掉脑门上的血,再冲她做个鬼脸。“这可跟你之前保证的不一样呀,瞭头。”他会这样抱怨说,“还好我不是个容易倒下的人。”然后他会站起来,低着头又蹦又跳,两只手捧着额角使劲地挤呀挤,那颗子弹居然就这么从他脑门的洞里掉了出来!

这一回詹妮娅决心不上当,不会再为剧作家的假死而慌张失态,然后跑过去为他懊悔。她刚要想点什么漂亮话回击,那具假尸体却忽然变了一副样子;尸体脑门上的弹孔好似骤然疏通的喷泉般涌射出血水,溅满了天花板和墙壁,甚是连詹妮娅身上也是。那血液竟然是冰冷的,让詹妮娅吃惊地打了个寒战。她连忙用胳膊护住脸面,再从肘弯底下查看情况。赤拉滨的尸体正在飞速变化,皮肤上的颜色竟随血液的流失而褪去了,由红棕变成淡粉,最后竟然惨白得像冰雪,还覆盖着厚厚的寒霜似的盐粒。那张脸上拥挤丑陋的五官也不知何时舒展开了,而身躯则突然缩了水,变得更消瘦了一些。

詹妮娅怔怔地放下手臂。她骇然发现躺在椅子上的尸体并不是赤拉滨,而是她哥哥的。他已经死了,但不止是因为额头上的弹孔,尸体的衣服还**的,挂着海草和盐粒,是在海里淹死的。她感到心口生出钝痛,好像被人给打了一拳,立刻就忘了这一幕是多么不合理,只顾跑上去查看尸体,想弄清楚这是不是个恶作剧。当她颤抖着把尸体从椅子上扶起来时,他的头颅却以一个怪诞的角度往后弯折,仿佛已经给人拧断了脖子;詹妮娅伸手去扶他的后脑勺,从头发底下摸到几条巨大的裂伤,好似被猛兽的爪子撕扯过;伤口很深,让两边的皮肉都翻卷了起来,她的指尖能碰到了坚硬的骨头碎片。突然间,剧烈的愤怒席卷了她的心田,把悲痛也完全冲刷掉了。她知道这个伤口是什么,她知道是谁做的……

尸体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正对着詹妮娅,目光却是涣散的,好似盲人般没有聚焦。但他似乎知道是詹妮娅在扶着他,因此脸上露出了笑容。

“你太迟了。”他说,“去那丛林里……”

詹妮娅松开了手。尸体掉在地上,落在丝绒地毯般茂密的血红玫瑰丛里。她放目四顾,看见自己正身处一座午夜时分的玫瑰园,四处全是荆棘与花朵。我在做梦。她坚定地告诉自己。大地颠簸起来,她使劲地闭眼又睁开……

颠簸没有停止。天已经黑了,几颗特别明亮的星星斜挂在车窗边。詹妮娅扭动了一下身体,发现菲娜还趴坐在她腿上。她的右手仍紧握着那把从马蒂陶手里缴获的枪,而且在她睡着期间恐怕从来没有松开过,因此大鱼际周围的肌肉都开始酸痛了。她一边庆幸自己睡着时并没发生什么,一边瞧了瞧车窗外的景象。外头的道路很黑,到处是厂房的空架子。他们肯定是开到某个非常偏僻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