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赤拉滨说。他还是好端端地在开车。詹妮娅偷偷往后视镜看了一眼,确认他额头的那个凹坑——这会儿简直淡得看不见了——并没有重新变回血淋淋的窟窿。
“我睡了多久?”她问,一两个小时?”
“噢,不,没那么久。我想最多也就半个小时吧。咱们离开市区后你才慢慢不吱声了,我想你准是太累了。别担心,我估计咱们距离目的地还有段时间呢。”
詹妮娅有点懊恼地沉默着。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种情形下睡着,甚至于还睡得那么沉。假如赤拉滨有什么坏心思,她可就完完全全是个自找麻烦的蠢蛋了。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之所以她竟能睡得着,一方面是因为菲娜在她腿上,另一方面是她多少有点信赖自己的逃跑搭子了。出于某种直觉,她总是很难想象赤拉滨会对她心怀歹意,可从理性的角度说,这种印象是毫无根据的。她不能单凭着所谓的直觉行事,否则早晚会因轻信而倒霉。
她默默地沉思着,这时赤拉滨又说:“你好像做了个很糟糕的梦,瞭头。我听见你在后头动来动去的,还咕哝了几句话。”
“我说了什么?”
“听上去好像有谁在跟你胡闹,叫你很生气。”
詹妮娅又朝车内的后视镜看了一眼。“我梦见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她斟酌着说,“就是我们从‘枪花’离开时候的事。”
“哎呀,准是我挨的那一枪吓到你了吧?”
“那倒没什么。”詹妮娅立刻说,她可不愿意在这点事上被小看,“我又不晕血,也不害怕尸体……只是,这个梦后头变得有点奇怪。我梦见你真的死了,而且尸体突然变成了我哥哥。”
她没有再说下去,不想让对方觉得这个无稽而不祥的梦境真的困扰了她。赤拉滨却颇为体贴地说:“这证明不了什么,瞭头,我觉得你不是那种有预言天赋的做梦者。要知道,这样的人通常脾气是很差的,因为她们饱受睡眠与健康问题的困扰。”
詹妮娅勉强朝他笑了笑。她在心里提醒自己别太信任一个有备用大脑和宇宙飞船的家伙。“我还记得梦境前半段我们在争吵什么,”她转开了话题,不去想梦中那个形象可怖的死人,“我好像在跟你吵怪兽论的事。”
“你睡着前咱们确实在谈这个。”
詹妮娅有点记不清那场睡前谈话与梦境的分界点,不过可以肯定赤拉滨确实跟她讲了怪兽论与大海怪的事,他们还谈到了她老哥惹的麻烦,以及等到了目的地后应该如何行事。可是她不记得话题是如何从商量行动计划演变到激烈的争执,并且争执的内容还完全与她老哥无关。她静静地回想了一会儿,然后说:“船长,我在想你说的那些理论。”
“很高兴你听进去了,瞭头。我还以为你不会感兴趣呢。”
“连梦里我们都在谈这个……我在想,这些理论有没有可能是同一回事?只是描述的方式不一样?归根到底,它们在事实层面上描述的是同一种现象。”
“事实。”赤拉滨说,“特别奇怪的是,在宏观视角里,你简直没法定义‘事实’这个词,基本上你只能选择自己愿意相信什么。”
“可如果我三个理论都相信呢?它们其实并没有什么冲突的地方,不是吗?也许确实有一只大怪兽,它同时也是机器,并且住在一个天国似的地方。”
“你太好心了,瞭头。你一点也不希望为这样的事情起冲突,不过很多时候人们并不是真的在为理论而争吵——名义上是为这个,实则却不然——我们的困境在于理论是为指导生活而设的;这三条理论,还有跟它们大同小异的无数种各种说法,它们为我们指明的是完全不同,甚至彼此矛盾的行动方针。我们不可能只是干坐着动动嘴皮就知道谁是对的呀。可是做验证的代价是很昂贵的,昂贵到也许会摧毁我们的生活,因此我们只有很少的几次机会,必须得决定按谁的方式去验证。”
“可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谁是对的呢?”詹妮娅问,“即便代价这么昂贵?”
“你觉得应当怎么办呢?完全不去管理论的事?只经营好眼前的生活?就像草原上觅食的野生动物那样?”
詹妮娅迟疑地看着窗外的荒凉街道。“可以从代价最小的事情做起。”她有点不太自信地说,“先试试不会摧毁生活的那些方法。既然你说理论是为了指导生活,那么我们就不应该舍本逐末,对不对?”
“道理是这样没错。可你听起来不大有底气呀,瞭头。”
“我只是不确定有没有这种方法,也许你们办事向来都是一刀切的,并没有什么温和的办法。”
“噢,原来是这样。”
他的语气摆明了没有相信。詹妮娅立刻又昂起脑袋:“你觉得是为什么呢,船长?”
“我以为是你的冒险精神在作祟呢……想想咱们认识以来的事,我觉得你是个很爱冒险的小姑娘。而当我们说‘热爱生活’的时候,那通常都是劝人别去做刺激危险的事,别自讨苦吃,而是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从平淡里寻找快乐。对有些人来说要这么办一点也不难,但,我想你肯定是能明白的,这样‘代价最小的事情’难免单调乏味,要热爱它可不没有嘴上说说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