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斗士,却把年仅十岁的皇帝给忘了。
这也难怪,大行皇帝几年的宽和柔弱,让朝野都习惯了忽视皇权的至高无上。
但亲眼见证徐阶斗倒严嵩,高拱斗倒徐阶的张居正,却铭记着两代内阁斗争中,权臣句句“奉天承恩”的字样。
只要皇帝下旨,高拱算什么?冯保又算什么?斗吧,斗的好。
心事渐宽的张居正,眉宇间舒展了不少,也注意到了呆愣在原地的门生,不由得问道:“三省,在想什么?”
曾省吾回过神,正色道:“恩师,今日的陛下,似乎与传言不太一样。”
高拱素来霸道,内阁、朝廷、内廷诸事,专横擅断,以陛下东宫时经筵日讲为例,不论是讲官人选,或是进讲内容,皆由高拱独自决定,其他人事,连在储君面前露面的机会都不给。
甚至为了降低东宫班底对朝廷的影响,翰林院申时行在获任大行皇帝日讲官的同一天,其同僚好友王锡爵也被调去南京,两人因而都不能参与当今陛下的东宫讲读班子。
当今陛下此前不认识外臣,朝臣同样不了解陛下,仅以传说推测,之前的劝进风波,也让不少朝臣心中有了“新皇暗弱”的猜想。
现在看来,新皇起码是中人之姿。
“陛下早慧,四岁便能读书,而今登基为帝,难免有所不同。”
“恩师所言极是,不过,陛下终究年幼智浅,乾清宫闹剧,恐令世人耻笑。”
“耻笑谁?”
恩师的询问,曾省吾下意识地答道:“当然是陛下,今日登极,生母及弟为权臣在乾清宫所逐,为人子、为兄长,皆耻也。”
“若非李贵妃、潞王过错,元辅岂有借口逐之?”
张居正眼中流露出复杂之色,默然道:“寻常百姓人家,尚知纲常有序,物各有主的道理,圣母、王者焉能不懂?如果言耻,先圣母、王者为耻。”
“母受耻辱,儿无所动,难道不怕天下人说是不孝?”
“乾清宫之事,因陛下关心圣母、王者整日以泪洗面所起,被元辅所误会,纵使掀起滔天波澜,陛下也让天下人看到了皇帝的孝道,谁敢说不孝?”
曾省吾语塞,张居正不避他,一边转身换上素服,一边说道:“如果是陛下无意所为,倒也无妨,如果说陛下有意为之,那陛下心计,不输嘉靖皇帝。
让天下人看到了皇帝的孝道,也要让圣母懂得克制。
但是,这样的手段,区区十岁稚子,又怎么可能呢?”
……
“哎呦呦。”
在私邸,挂着《清明上河图》的书房中,被抬了回来的冯保躺在躺椅上痛苦呻吟着,而在床前,亲信张大受在念着两京一十三省的政务公文,而辛儒则在照着冯保的意思,以小皇帝的口吻予以批答。
自大行皇帝驾崩,冯保接手司礼监掌印以来,他除了每日卯时到宫中觐见李贵妃、当今陛下一个时辰,便都是直接回私邸,几乎不到司礼监值房。
通政使司送呈司礼监的公文,无关军国大事,都由冯保在私邸里议好了,再择之呈奏圣上,或就此按下。
有“留中”的掩护,正如外边传言的那样:皇权不在宫里,而在冯保私邸。
高拱的《陈五事疏》,冯保已经听张大受念过了,并让辛儒予以批答“朕知道了,照旧制行!”
但张大受紧接着就念起了都察院、六科的三份奏疏,毫无疑问,以工部都给事中程文的奏疏份量最重,洋洋两千余言,共列举了冯保十大罪状。
第一条便是“冯保平日造进诲淫之器,以荡圣心,私进邪燥之药,以损圣体,先帝因此成疾,遂至弥留。”
第二条揭露冯保矫诏,假传圣旨而窃取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之职。
其他八条,如“陛下登基之日,科道官侍班见冯保直升御座而立……挟天子而共受文武百官之朝拜,虽王莽曹操未敢为之”等等,皆指摘冯保耗国不仁,窃盗名器,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桩桩件件,罪不容赦,速杀之而后快。
“先皇长君照临于上,而保犹敢如此,况在陛下冲年。而幸窃掌印,虎而加翼,为祸可胜言哉……伏乞陛下,俯纳职愿,敕下三法司,亟将冯保拿问,明正典刑……则不惟可以除君侧之恶……社稷幸甚,天下幸甚。职等不胜激切恳祈之至。”
冯保感受着朝臣四面八方汹涌的恶意,不禁叫屈道:“哎呦呦,这话怎么说的,可冤死了我呦。”
他在做的事,前司礼监太监陈洪、孟冲,外朝的阁臣高拱、部臣杨博也在做,谄媚逢迎大行皇帝,窃取皇上威福,徇私枉法……等等,他在做,难道其他人没做吗?难道高拱没做吗?
只欺负他一个,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他可以以“留中”方式按下这次的奏疏,还能按下下一次吗?
等这些奏疏闹到御前,他这条命,怕是也到时候了。
白日一顿毒打,晚间又一顿“毒打”,冯保出神地想着活命法子,就在此时,一个五短身材,蒜头鼻,鱼泡眼,走路鸭子似的摇晃,私邸管家徐爵抱着一只精致小巧的陶壶来到旁边,轻声道:“老爷,先喝点奶子吧,天煞黑时奶子府送来的,这会还温热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