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在身下(4 / 6)

如果知道他现今的境况,恐怕会轻盈盈地笑弯了眼睛。

谢春庭嘴角一丝笑意。

她可不会掩饰对自己的厌恶,直白宣泄,所有恶意倾倒在他身上,她也不会觉得抱歉。

与这些时日周旋其中的人心诡谲相比,这样的直白,竞让谢春庭觉得不失为一种可爱。

可爱这个词从谢春庭脑海浮现出来时,他心如擂鼓,霎时停了一拍。他下意识绷紧脸。

一定是近日忙碌冲昏了头脑,谢春庭飞速折起书信,丢得远远的,满脸厌弃。

他竞会觉得那个心如蛇蝎的女子可爱。

谢春庭攥紧拳头,简直荒谬!

他猛然站起身:“传季羽、程溯!”

胸膛犹如火烧,他急需一泼冷水将自己泼醒。大

在与幕僚彻夜商讨之后,谢春庭最终决定采取与滁、泰两郡迥然不同的治水方案,贯彻防、排二字。

许州地势多山,即便再度炸毁堤坝,水流也极有可能堵在山脉之中,无法流通至江海,更何况,水势汹涌,冲垮山脉之后还有涌水石流祸患。雨幕中,数不尽的兵士扛着沙袋与锄头,往山路蜿蜒处攀爬。其中每隔十人便有一人在伞下举着火把引路,昏黄火焰下前行的人们宛如密密微小蝼蚁,顶着雨水匍匐前进,浩浩荡荡。

谢春庭看着远处山脉中隐隐约约闪烁的火点,神色冷寂。此法行或不行,就在今夜了。

大雨倾盆下,金尊玉贵的皇子已经褪去了曾经的傲慢,那些写在兵书和治水经注上的满篇文字,均不如眼前这一幕来得震撼。防民之川,何其艰难。

他站立在最前面,衣摆被烈风吹起,雨珠劈里啪啦砸下,然始终站着,不曾移动半步。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那些火点渐次消失在茂密山林中,空气中的水汽越发浓烈,谢春庭几乎能嗅到洪水滚涌的气味。自奔赴江淮以来,连日大雨,他睡梦中也同样能嗅到这种混合着青草、山木、死尸腐烂的诡异气味,萦绕鼻尖,散也散不尽。谢春庭静立着,眼神紧盯着远处修筑在山顶的堤坝,执着伞柄的骨节泛白。此道堤坝已是许州最后一道防线,倘若溃决,所有人都活不了。他只能堵。他们只能赌。

留在营帐中的季羽、程溯,还有许多普通的兵将,眼神都在遥望着那道堤坝,不知是在心如死灰般等待洪水冲破石坝的乍然天光,还是在隐隐期待防川之事大功告成。

忽而,高耸山脉间闷响滚动,大水似在奔涌冲撞,想要撞碎那道堤坝,不知是不是错觉,有个小兵甚至瞧见了即将漫溢出的浓稠黑水,似绸缎般荡开,他不由屏住呼吸。

下一刻,无数蝼蚁从山林中钻出来,扛着沙袋筑起高耸的堤坝,盖过石堤,挡住了令人恐惧的浓黑水流,侧方土石间,蝼蚁挥舞着锄头,不过片刻,有白浪大水自山石冲下,没过一人高的小松树,流淌而下,就像人工开凿出的溪水河道。

疑是银河落九天。

众人呆呆地望着,不知过了多久,天,终于安静了下来。小兵恍惚地丢开伞,天依旧下着雨,但那雨幕已经不再是前几日砸下来令人惧怕不安的大颗水珠,而是江南细密雨丝。真正的江南烟雨。

他大哭出声。

身旁的人见状也丢开伞,急着感受诗书中描绘的细雨霏霏。他们从未有一刻比此时更为朦胧的江南烟雨动容。宛如神迹。

众人哭号着,难以抑制激动,连旁边不安入睡的灾民也被这动静惊醒,等有人呆愣地走出帐篷,看见雨珠变为雨丝时,顿时哭叫一片,纷纷跪倒以头抢地,高举双手。

“天佑许州,天佑殿下!”

“天佑大周,天佑陛下!”

大片营帐中,无数人跪倒在地,谢春庭是唯一站着的人,他松开紧握伞柄的手指,缓缓笑起来。

他想,如此,奚叶可没办法继续咒骂他这是报应了吧。大

许州依旧下着雨,但这样的细雨让人安心不少,在营帐中进进出出的人脸上褪去了紧绷不安感,浑身都是轻松。

可不得轻松吗?胡津陆乐滋滋地想,眼下水患得治,待到来日归京,陛下定然会大为嘉奖,拔擢军功、荣升军职亦不是没可能。殿下果然是举世英才。他带着几分感叹,迈入正中大营,弯起身子恭敬汇报:“殿下,出入许州的路已重新搭建好,最迟明日,吴地的米粟就能运进来了。”

谢春庭点点头,放下手中的薄薄纸张:“如此甚好,灾民连日遭受惊惧,万不可耽误他们的吃食。”

胡津陆也是这么想的,他之前担心灾民暴乱就是怕人饿极情况下会心生恶念,到时哄抢起来,他们这一小撮兵士可挡不住浩浩民众。又同殿下商量了重建房舍的事,胡津陆正想告退,外头一个令兵奔进来,满脸兴奋:“殿下,粮食到了!”

胡津陆下意识抬头,难掩惊讶:“吴地的米粮这么快就运到了?”那令兵摇了摇头,红扑扑的脸上也有几分困惑:“来人说,他们是天下第一票庄邵氏票号的人,特奉邵氏家主命令,收购了全国万石粮食,快马加鞭运送至江淮,用于救济灾民。”

回想着刚刚见到数不清堆在路边的粮袋,令兵还是很激动,天下第一票庄果真出手大方,乐善好施,竟然舍得下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