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天和朱英走在御道上,都在沉默。
朱英低着头,方才在坤宁宫园子里被石头砸中的胳膊还在隐隐作痛,但远不及心口那股寒意来得刺骨。马天的步子迈得很大,面色阴沉。
朱英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朱允炫那张扭曲的脸,还有吕氏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鸷。
朱元璋和太子朱标的维护如同暖阳,可这暖阳背后,是更深的阴影。
只要他一天顶着这张酷似朱雄英的脸,就一天走不出这皇家的漩涡。
马天心中也在盘算。
吕氏那女人看着温顺,手段却狠辣,今日朱允炫吃了亏,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暗处不知有多少双眼晴盯着朱英,那些目光来自东宫,来自各怀心思的宗亲,甚至可能来自某些想借机生事的朝臣。
如今有陛下和太子护着,可陛下春秋已高,太子仁厚却未必能护他一世。
一旦朝局变动?马天不敢再想下去。
“马叔,我想离开京城,找个偏远的地方躲起来。”朱英终于开口。
马天转过身,上下打量着朱英,这孩子明明才九岁,眼里却盛满了不该有的沧桑。
“这就放弃了?”他问。
朱英望着他,凄然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太多的无奈。
“马叔,如果查出来,我不是皇长孙。”他顿了顿,“皇家的人要杀我,你还会帮我吗?”马天想也没想,重重一点头:“当然!我可是国舅,什么风浪没见过?还护不了你一个半大孩子?”朱英却像是没听见他的保证,又往前逼近一步:“如果是将来的皇帝要杀我呢?”
马天脸上的强硬瞬间定住了。
他张了张嘴,半晌没能发出声音。
御道上的风突然大了些,卷起地上的落叶飘过。
他知道朱英说的是谁,那个被打了两巴掌却眼神怨毒的皇长孙,那个被吕氏教得满心算计的孩子。若是将来朱允坟坐上那个位置,以今日结下的仇怨,以他对朱英这张脸的忌惮,绝不会留朱英活在世上。
到那时,他这个国舅算什么?
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别说护着朱英,怕是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
帝王的刀,可从不管你是不是皇亲国戚。
“马叔!”朱英笑容里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通透,“你留下来,我走就行。”
马天望着朱英那双清澈却藏着愁绪的眼睛,沉默了好久好久。
他忽然拍了拍大腿,脸上的阴云一扫而空,露出个爽朗的笑来:
“傻小子,急什么?这样,咱们先把你的身份查清楚。若是查明白了,你真是那金枝玉叶的皇长孙,自然有享不尽的荣华;可若你不是,马叔便陪你找个山清水秀的偏僻地方,盖两间草房,种几亩薄田,过咱们的小日子去。”
朱英一怔,眼睛瞪得溜圆:“马叔?你说什么?你可是国舅啊,何必跟着我去受那份苦?你留在京城,是何等尊贵,犯不着。”
“尊贵?”马天嗤笑一声,使劲摇了摇头,“你当那东宫的小崽子是好惹的?今日我扇了他两巴掌,吕氏那女人睚眦必报,将来朱允效真要是得了势,怕是第一个要算的就是这笔账。他连你这张脸都容不下,还能容得下我这个「以下犯上’的舅公?”
朱英眨了眨眼,嘴角弯起个浅浅的笑:“若是能与马叔一起归隐山林,晨起听鸟叫,黄昏看炊烟,倒也真不错。”
马天朗声大笑。
他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着。
未来,也不是没有机会,朱允坟做了四年皇帝,就被朱棣给推翻了。
但是,朱棣当皇帝,对长得像朱雄英的朱英,会更加不放心。
“山里日子苦是苦了点,总好过在这宫里,天天提心吊胆看别人脸色。”他一笑。
朱英用力点头:“嗯!到时候我种庄稼,马叔你就教我打猎,咱们攒了钱,还能给屋前屋后种满花。”“好小子,想得还挺美。”马天朗声笑着。
两人出了午门。
宫门口的侍卫见是马天,纷纷垂首行礼,不敢多问。
踏出那道厚重的宫门,朱英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宫外自由的风带着市井的喧嚣扑面而来,吹散了些许殿宇间的压抑,他的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马叔。”朱英边走边问,“若我真是皇长孙,未来的路,恐怕也不好走吧?”
马天脸上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的笑意:“傻小子,皇家宗亲,金枝玉叶,还能有什么不好走的?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朱英却停下了脚步,小脸上褪去了稚气,神情变得异常认真。
“我近来跟着刘先生学史,从三皇五帝读到秦汉隋唐宋元,一千多年的故事翻下来,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争当皇帝。”
“为了那把龙椅,父子相残的有,兄弟阅墙的有,叔侄反目的更是数不清。史书上那些“大义灭亲’的字眼背后,都是杀红了眼的血光,哪还有半分寻常人家的亲情可言?”
“我若是个普通百姓,或许还能寻个地方安稳度日。可我这么一个“死而复生’的皇长孙,就算想躲,那些盯着皇位的眼睛,会放过我吗?”
马天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