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之西,一座峰顶,罡风如刀,卷着六月不该有的寒意。
马天与蓝玉并而立,玄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脚下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像凝固的惊涛骇浪,一直铺向天边那道模糊的灰线。
那是漠北草原的边缘。
蓝玉抬手指向天边:“这天的尽头,那抹青黑该是什么山?”
马天眯起眼,极目远眺,那道灰线之后,隐约有更暗沉的轮廓在云层下起伏。
“或许就是狼居胥山。”他一笑道,“匈奴人视之为神山,霍去病当年封禅于此,那封石刻怕是还在风雪里立着。”
“霍去病!”蓝玉的眼睛猛地亮起来,“二十一岁封狼居胥,那般年纪,已立下千古功业!他那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至今听着仍让人血热!”
马天没有回头,心中升起豪情:“何止是霍去病,卫青出雁门,李靖破突厥,这片土地上,从来不乏饮马漠北的热血儿郎。”
“你看这江山,从辽东到漠北,从瀚海到阴山,哪一寸不是锦绣?大好男儿生于世间,若不能马踏胡尘,饮马河源,岂非白来这一遭!”
蓝玉豪情大笑:“好一个“马踏胡尘’!当年跟着中山王北伐,我就想着,总有一天要把元人的老巢掀了。如今看来,这日子不远了!”
两人正说着,身后传来沉重的喘息与铁器摩擦的声响。
一串黑点从蜿蜒的山道上慢慢爬升,越来越近,终于露出了轮廓。
那是数十尊火炮,炮身黝黑如墨,炮口斜指苍穹。
千余士兵弓着腰,肩头勒着粗麻绳,他们一步一挪,将这些钢铁巨物一寸寸拖上山顶,石板路上留下深深的辙痕。
马天转过身,目光落在为首的那尊火炮上。
炮身上用红漆写着“洪武”二字,笔锋刚劲。
“这是格物院新造的洪武炮。”他伸手抚过冰凉的炮身,“比先前的火炮射程远了三成,威力更大,炸开时碎片能扫过百步之地。”
蓝玉走到炮口前,低头看着那黑洞洞的炮口。
他眉头微蹙,望向山脚下的金山。
那片被元军驻地,城墙垛口隐约有旌旗晃动。
“金山三面环山,元人在里头修了防线,这炮真能打穿他们的壁垒?”他征战半生,见过不少攻城利器,却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火炮,难免有些疑虑。
“能!”马天眼神锐利如鹰,“待会儿你在这山顶指挥,炮声一响,我就率军冲进去。”
蓝玉忽然想起什么,抬眼问:“冯胜他们呢?”
马天摊开手,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他说让我先打,美其名曰“先锋破阵’。”
蓝玉冷笑一声:“都这时候了,还在算计谁先立功,谁会折损。当年跟着大帅出征时,哪有这许多弯弯绕!”
“算计?”马天大笑,“等这洪武炮响起来,他就知道,这功劳不是谁都能抢的。这里交给你了,别让我在下面等太久。”
说罢,他转身走向山道。
风依旧在山顶呼啸,蓝玉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山道拐角,转而看向那一排排黑沉沉的火炮。金山外的开阔地,被六月的烈日烤得蒸腾起热浪。
十万明军列成方阵,猎猎声压过了远处的山风。
金山隘口那道黑沉沉的防线,纳哈出的主力就蛰伏在那里。
马天一身银甲,踏马而过,径直来到主帅冯胜的大纛之下。
“末将马天,请战!”他在马背上拱手。
冯胜坐在高头大马上,打量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年轻的国舅。
当年初见时,这小子眼里还带着一股子锐劲,像柄没开刃的刀,锋芒外露却少了沉敛。
可此刻再看,银甲下的肩膀更宽了,眼神里的锐劲带上了层沙场磨出的沉稳,连拱手的姿势都透着久经战阵的笃定。
他心里暗叹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大手一挥:“国舅爷此番出战,只为试探敌军虚实。金山地势复杂,纳哈出老奸巨猾,一旦阵脚有乱,立刻鸣金回撤,莫要恋战。”
“末将遵命。”马天没有多余的话。
他策马穿过明军大阵的缝隙,引得无数道目光追随。
那些目光里有敬佩,有信赖,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追随,这是连下五城的底气,是奔袭千里不曾一败的威严。
很快,他停在阵前最前列。
身后,一万精锐铁骑如铁壁般列阵,玄甲黑马,连战马的嘶鸣都透着股肃杀。
这些人跟随他连下五城,跟着他在辽东的雪原里啃过冻饼,在深夜的奔袭中饮过冰水,在破城的那一刻并肩举过刀。
此刻,他们的目光都落在马天背影上。
马天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刀,声音像惊雷滚过原野:
“兄弟们,三个月,咱们奔袭万里,连下五城,绕着这金山转了三圈,为的是什么?”
“为的就是今天!为的就是跟纳哈出的主力,堂堂正正会战一场!”
“今日,我要你们和我一起,马踏连营!”
“我要你们和我一起,血战沙场!”
“不破敌军,誓不回转!”
“杀!”最前排的百户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