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未亮,金山下一片雾气。
马天披玄色丧甲立于土坡前,看着士兵们一锹一掀夯土。
新筑的祭台高三丈,台面铺着昨日战场上收来的残破军旗,风过时猎猎作响,像无数亡魂在低泣。第一缕阳光落下,祭台终于立起。
台下黑压压跪了一片人,有裹着伤布的明军士兵,有卸了甲胄的元军降卒,还有牵着牛羊的辽东牧民。马天拾级而上,怀里揣着昨夜写就的祭文。
案上早已摆好祭品。
“焚香。”马天声音低沉。
两名亲兵捧着香炉上前,青烟缓缓腾起。
他目光扫过下方众将士,此次二十万大军北伐,有些永远回不去了。
“读祭文。”
马天展开祭文,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台下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终于落回纸面:
“洪武二十年六月二十四,国舅马天,谨以清酒羔羊,致祭于金山阵亡将士之灵曰:
昔我等奉命北征,辞家万里,望断雁门。初过辽河,冰厚三尺,马不得驰;再入松漠,沙埋七尺,人难举步。尔等裹粮衔枚,夜袭连营,刀劈坚甲,血溅征袍;箭穿敌喉,骨断荒原。
记否三月前,奔袭黑山口,百户张二狗身中七刀,仍以躯体堵敌寨门,为我军开道;念及半月前,强攻鹰崖,旗手王三郎坠崖之际,犹举旗高呼“大明万胜’,声震山谷。
今金山已破,纳哈出授首,辽东万里皆入版图。然尔等或身首异处,抛骨于荒丘;或尸沉寒潭,喂鱼于浊流。父母倚门,望穿秋水而不见归人;妻儿对镜,梳罢云鬓却无寄处。
天道轮回,善恶有报。尔等以血肉之躯,护华夏百姓免于劫掠,保中原沃土不遭践踏,虽死犹生。今我设坛致祭,以慰尔灵:凡阵亡者,皆录其名于功臣簿,家眷月给米三石,子可入国子监,女赐银百两以嫁。风急天高,云愁雾惨。愿尔等魂归故里,入祖祠享春秋祭祀;愿尔等灵佑北疆,使此后刀兵不起,牛羊遍野。”
读罢,马天将祭文焚于炉中。
纸灰被风卷着飘向台下,落在士兵们的头盔上、降卒的肩膀上、牧民的牛羊角上。
有人开始抽泣,先是一声,接着是一片,在山谷里荡出绵长的回音。
马天提起酒碗,将酒缓缓泼在祭台的泥土里。
“昨日收尸时,见有弟兄怀里还揣着家书。”马天的声音穿过呜咽声,“有个十八岁的小兵,信里写“娘,等我回家,就用赏银给你买副银镯子’。”
台下的抽泣声更响了。
有个断了胳膊的百户猛地用额头撞地:“国舅!是末将没护住他们!”
马天没有看他,只是转身望向金山。
朝阳终于爬过山顶,金色的光落在残破的城墙上,将那些箭簇、刀痕照得清清楚楚。
远处的草原上,牧民赶着羊群经过,羊群的咩咩声软软糯糯,像在安抚这片刚被血洗的土地。他缓缓抬手,掌心对着台下的万千人。
“望辽东各族,自此亲如一家。”
风忽然停了,抽泣声也静了。
所有人都抬头望着祭台上的身影。
马天再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
“将士们,我带你们回家!”
话音落时,山风再起,卷着纸灰飞向南方。
台下的明军士兵忽然齐声高呼:
“回家!回家!”
“回家!回家!”
“回家!回家!”
全军班师,十万明军在旷野上列成方阵。
马天勒住缰绳,回头望了眼金山,隘口上,只有猎猎军旗在风里翻卷。
“国舅爷!”
一声粗犷的呼喊自身后传来。
马天转头,见猛哥策马奔来,身后跟着两个挎着弓箭的族人。
他身上已换了件新做的棉布袍子,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这是要走了?”猛哥在马天面前勒住马,翻身跳下。
他身后的族人捧着个木盒,打开来,里面是块巴掌大的暖玉。
“昨日刚划了牧场,就在松花河畔,水草好得很。”猛哥搓着手,“族里的老人说,这辈子没见过那么肥的草,牛羊啃一口都能长三斤肉。国舅爷,我替整个女真部谢你!”
他说着就要下跪,被马天伸手扶住。
马天心中杀机一闪而过。
女真部从此在辽东扎下根,他的后人将在几百年后挥师入关,踏碎大明的江山。
眼前这张带着憨厚笑容的脸,会繁衍出一支铁蹄铮铮的部族,让中原大地再次陷入战火。
“国舅爷?”猛哥察觉到他眼中的冷冽。
马天松开手,将那股翻涌的杀机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望着远处,松花河畔的牧场上,已经能看到女真族人搭建的帐篷,袅袅炊烟正从帐篷顶升起。“牧场是陛下赐的,”马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不会白给。”
猛哥连忙躬身:“小人明白!每年秋猎,定将最好的皮毛、最壮的马匹献给朝廷。族里的青壮也愿编入卫所,替大明守边!”
“不止这些。”马天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要记住,女真部能在辽东立足,是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