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江宁城。
杨士奇勒住马缰,望着前方被白雪覆盖的县城轮廓,他身后,几百镇南卫士兵押送着数十辆粮车。“加快速度!”杨士奇沉声下令。
为了赶在天亮前把粮食送到,他们几乎没敢停歇,连夜里都借着雪光在赶路。
粮队缓缓驶入江宁南门,沿街的房屋大多还紧闭着门窗,偶有几个早起扫雪的百姓,看到这阵仗都愣住了,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探头探脑地往粮车这边望。
“是官粮!”有人低呼一声,“咱们有救了!”
杨士奇没心思理会这些议论,催着马直奔县衙方向。
可刚转过街角,他就猛地勒住了缰绳,一脸错愕。
不远处,正是祠堂。
空旷的广场上,此刻竟架起了四口黑黝黝的大锅,锅底的柴火正烧得旺盛,滚滚的白汽裹着淡淡的米香,随风飘来。
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汉子正拿着长勺,在锅里搅动。
更让他惊讶的是,祠堂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男女老少都有,等着施粥。
而正在指挥的,正是朱英。
“不是说没粮了吗?”杨士奇愣住了,心里满是疑惑。
他临走前明明听朱英说,祠堂里的灾民早就断粮了,连口热汤都喝不上,怎么一夜之间就有粮食煮粥了?而且看这架势,粮食还不少。
他翻身下马,刚想走过去问问,就听到排队的灾民里传来议论声。
“他二婶,你听说了吗?昨夜李大地主家,闹鬼了!”
“听说啊,是前些天冻死在雪地里的那些人,夜里都飘到他家院子里去了,哭哭啼啼的,把李家少爷吓得当场就晕过去了!”
“不止李家呢!我今早起来扫雪,瞧见刘大户家门外,撒了一地的纸钱,还有人听见他家后半夜传来哭声,说是看到好几个黑影在墙头上站着,直勾勾地盯着院里呢!”
“啧啧,这是报应啊!前些天咱们求他们借点粮,一个个跟铁公鸡似的,大门都不让进。现在知道怕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几个孩子的歌声:
“雪覆棺,债难偿;施百斗,消百殃……”
“雪覆棺,债难偿;施百斗,消百殃……”
孩子们一遍遍地唱着,调子简单,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杨士奇听到这里,眉头微微一挑,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了一抹了然的笑意。
他算是明白了,这哪是什么闹鬼,八成是朱英的手笔。
这小子,居然想出这么个法子,逼着那些富户拿出粮食来,倒是够阴的。
只是,这法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靠着吓唬人逼出来的粮食,能撑多久?
“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杨士奇转过身,看到朱英正朝着他走来。
“两千石粮,马院长从格物院调来的。”杨士奇指了指身后的粮车。
朱英缓缓点头,面色依旧凝重:“方才各村的里正已经把情况报上来了。这场雪灾,说是百年难遇一点都不夸张,光是登记在册的断粮灾民,就有数万人,还不算那些躲在山里没出来的。”
“杨大哥,这两千石粮,看着不少,可真要分下去,不过是杯水车薪啊。”
“什么?”杨士奇面色剧变,失声惊呼,“怎么会这么多?”
他之前只知道灾情严重,却没想到会到这个地步。
“只能等朝廷的粮了。”杨士奇定了定神,咬着牙道,这是眼下唯一的指望了。
朱英却嗤笑一声,眼神冷了下来:“等朝廷的粮?刘县令说了,至少要十天。”
十天。
杨士奇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看着广场上那些喝着稀粥、眼神里带着一丝希望的灾民。
十天,他们能撑到吗?
朱英的目光扫过那数十辆粮车。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镇南卫挥手:“把这些粮食全卸了,搬到祠堂后院去。再让人去铁匠铺和农户家借家伙,凑够二十口大锅,就在这广场上架起来,柴火不够就拆旁边那几间快塌的破屋。”
“全卸了?”杨士奇大惊,“你疯了?这些粮不往下面村子送吗?昨夜我进城时特意绕了几个村子,李家庄的屋檐下还挂着冻硬的尸体,王家村的老人孩子缩在草棚里,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村里的灾情比县城严重。”
朱英转头看他,眼里带着一丝无奈的苦笑:“杨大哥,你觉得这些粮分到几十个村子,能剩下多少?”“江宁下辖五十三村,最远的李家坳离县城有四十里地,雪地里送粮的队伍要走多久?路上会不会被人克扣?到了村里,里正、乡绅会不会先把好粮藏起来,只给灾民掺了沙土的陈米?”
“就算顺利分到各村,一户能得多少?一碗米?还是半勺面?这点东西,能救几个人?撑几天?”杨士奇张了张嘴,回答不上来。
“可总不能不救吧?”他低声道。
“救,当然要救!”朱英的语气陡然沉了下来,“所以我才要把粮食全卸在这里,架起二十口大锅。你让人去各村敲锣喊话,就说县城祠堂前有热粥喝,管够,只要来就能领到。”
杨士奇的眼睛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