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为人臣民者,要常怀一颗感恩之心,唯有常思君恩深重,常念朝廷德泽,才足以立于这世道之中,李尚书,你说是与不是?”
户部尚书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话听着像是劝勉,但突然说这么一句话,很不对劲啊!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现在李显穆突然称赞江南臣民,若是没有其他之事,他是万万不相信的。
“常思君恩深重”、“朝廷德泽”,这些话说出来,就等于是江南军民欠了朝廷的、欠了皇帝的,那都是要还的。
还什么?
李显穆想要从江南得到什么?
难道是在提醒他们江南之人,别忘了当初为江南提出这项政策的是我,你们要记住我的恩惠。难道李显穆这是在索要钱财等?
又或者皇帝想要从江南得到什么?
心中虽然想着这些繁杂之事,可他反应非常快,立刻道:
“是!
李巡抚所说极是正确,唯有不负皇恩,才能恪尽职守,为江南民生谋福祉。”
“错了。”
李显穆的声音再次传出,“如果有两个人在李尚书面前,其中一人知恩图报,另外一人则是白眼狼,那李尚书会帮助谁呢?”
“自然是知恩图报之人。”
“是也。”
李显穆幽然道,“人心皆是肉长而成,陛下亦不例外,如果陛下为臣民施下恩德,可百姓却不知道感恩,那陛下便会伤心,便会愤然,继而会将所有的恩德都收回,转而加下严厉的惩罚。
可若是臣民知恩图报,能解陛下之难处,能为陛下慷慨解囊,陛下必然深受感动,乃至于再多行仁政,甚至再减免江南赋税,藏富于民。
李尚书,你觉得本官说的对吗?”
户部尚书只觉李显穆的声音颇为轻柔,不若方才在码头上那般厉声,可他却只觉浑身都在冒冷汗,果然不出他所料。
李显穆方才所言,的确是有别样目的。
可他此刻却别无他法,话已然说到了这里,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巡抚所言极是,江南臣民,深受君恩,俱要奉命。
只是陛下位居九五,乃是天下至尊,日月所照,上天所钟,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得住陛下,而需要臣民为之解难呢?”
户部尚书还想要挣扎一下,毕竞先前慷慨解囊四个字,让他觉得颇为不妙,有种不祥的预感。“李尚书身在江南,可知晓安南又有异动?”
李显穆轻声笑道,如同索命的魔鬼,让户部尚书只觉眼前一黑,可李显穆的声音依旧幽幽传来,“安南又造反了,陛下已然决意再次派出英国公张辅前往安南平乱,海陆两路并进。”
这下户部尚书是真的眼前一黑了。
海陆两路并进!
谁人不知,当初郑和下西洋的出使地点就在江南刘家港,现在朝廷海陆两路并进,自然不可能从京城千里迢迢调集粮草,还是要从江南征调。
可如今江南的粮草都要运用北京,海道漕运衙门和南京户部都已经开始交接,这春夏之粮是一点都不能少的。
“巡抚…”
他刚刚张开嘴,就见到车帘已经落下,明显是李显穆不准备再和他对话。
“彼其…”
如果李显穆的亲娘不是公主,他是真的想要骂人了。
周围其余众人有听到的,皆变了脸色,和户部尚书互相对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众人都知道方才李显穆还只是试探一番,让他们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想谈?
不可能。
你江南受了皇帝的大恩,敢不还,方才李显穆已然是隐隐威胁了。
车中再无声音传出。
李显穆闭目养神。
而江南一众文武便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压抑的微妙气氛中,穿行于南京城繁华依旧的街道,向着那场本就暗流汹涌的接风宴行去。
如今又添了李显穆所说安南之事,气氛更是凝滞。
而方才未曾听到二人的官员,脑海中则升起疑惑,不明白六部尚书怎么突然皱起了眉头。
好似比方才在码头上时,还要忧虑。
阳光洒在威严的仪仗和古老的街巷上,斑驳的青石板上刻着长长的印子。
高高举起的旗牌迎着日光投下长长的影子。
若说天下是一盘棋,那皇帝便是棋手,江南文武是棋子,李显穆是搅局者。
可江南亦是一盘棋,对弈的双方便是李显穆和江南文武。
李显穆落下了自己入江南以来的第一颗子,这场对局便正式拉开了序幕,而这场博弈的最终结果。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