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鳌一番话,有理有据,滴水不漏,表面上让人不出毛病,但却让吕法心中一寒。
厅堂内陷入一片死寂。
阶下几位大员,有的目光交汇,露出难掩的认同;有的低垂眼睑,屏息凝神,唯恐被那无形的漩涡吞没。
明眼人都瞧得真切:张鳌此乃阳谋,行的是缓兵之计。
说什么各衙门派人“协理督导”?笑话!
官场沉浮多年,谁不深谙扯皮推诿之道?
岂不闻“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
牵头的衙门越多,相互掣肘越是厉害,事情进展便如同泥潭行舟。
拖吧,使劲儿拖!
等督导明白,王诰早就把周正、方时来老底翻了个遍,他的奏章也早就呈送御前了。
吕法端坐于上首的太师椅上,身形如岳峙渊淳,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然而,他袍袖之下紧握的拳头,指节已因巨大的力量而完全失血,透出一种死寂般的、疹人的灰白。“失控了……南京,这留都重地,已然在脱离他的掌控!”
杜延霖明修栈道,张鳌暗度陈仓!他经营多年的留都根基,正在这内外夹击下,出现前所未有的松动!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即将冻结空气时,吕法终是缓缓开了口。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毫无温度的“温和”:
“张部堂……果然老成持重,谋虑深远。”他微微颔首,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称许一个颠扑不破的至理:
“部堂所言,句句在理,字字千钧。为社稷,为苍生,行事当以稳健持重为上,确乃老成谋国之言。”他话锋陡然一转,那“温和”的表象瞬间褪尽,只剩下彻骨的寒意:
“既然张部堂力主,唯有行此“协理督导’之道,方能明察秋毫、不偏不倚,方能不负朝廷重托、不误江南万民……那么,”
他略作停顿,目光落在在张鳌脸上:
“这肩负国事、身系黎庶的“协理督导’人选,自然需得是万里挑一的国之柱石!如此方能担此重任,不负张老部堂这一片……忠君体国、谋虑周详之心。”
吕法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位大臣的脸,声音陡然拔高:
“而遍观这留都之内,论资历之深厚,论威望之崇隆,论思虑之缜密周详,论立场之……“超然于物外’者……”
他刻意顿了一息:
“除了张老部堂,还有何人能膺此重任?!”
“咱家之意”吕法声若洪钟,一字一顿,“就请张老部堂亲自领这“协理督导’之衔!”
“再请六部、大理寺、都察院,各出一位精干司官为副手!即刻遴选得力人手,务必星夜兼程,火速赶赴扬州!”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张鳌先是一愕,但很快他也反应了过来
吕法这是要调虎离山啊!
把他这个即将失控的源头暂时调离留都,那么南京还是在他吕法的股掌之中!
届时吕法有何动作,他远隔百里,鞭长莫及!
与此同时,阶下几位中枢大臣的脸色却微妙地起了变化。
短暂的惊愕后,不少人眼底竞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
吕法这一着,反将了张鳌一军,同时也给了他们一个完美的台阶下!
顺势推举张鳌,既遵行了张鳌提出的“协理督导”之名目,又不必在此时公然拂逆吕法、得罪这位内廷巨擘!
两不得罪,岂不正中下怀?
当即,工部尚书率先欠身应和。
紧随其后,礼部、户部的几位要员亦纷纷拱手附议,声音高低错落,汇成一片嗡嗡的应和:“张老部堂德高望重,确为不二之选!”
“为国分忧,除张部堂外,实难再觅更妥帖人选!”
“请老部堂以国事为重,亲往扬州,解此危局!”
众口铄金,几息之间,便将张鳌推至无可转圜的境地。
张整也有点郁闷。
他虽不甘心在此紧要关头离开南京,然吕法已然退了一步,认了他这“协理督导”的主张。若他再强硬推拒,便是给脸不要脸,彻底撕破面皮了。
万般无奈,张鳌只得怏怏一拱手,声音沉闷:
“既蒙吕公公与众位同僚错爱,一再敦促……老夫若再坚辞,便是辜负圣恩,怠慢国事。也罢!这趟扬州,老夫去便是了!”
“好!”一直端坐如石的吕法猛地拍案而起,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断,亦难掩一丝得计的快意:
“各部院!即刻遴选最得力人手,随张老部堂星夜启程!若有半分延误,拿尔等是问!”
他那的目光扫过众臣,落下了最后一道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命令:
“事急如火,耽搁不得!各部院所报人选名录,申时之前必须送到咱家案头!今晚掌灯时分,即刻……出发!”
南京,内守备太监衙门。夜。
烛火摇曳,映照着吕法那张如同石雕般冰冷的脸。
张鳌在紧要关头被他调离南京,面上看去,是他压了张鳌一头。
可实则,他利用权势向王诰施压的计划彻底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