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太岳先生(1 / 2)

杜延霖此言落下,精舍内一片死寂,只有沉香在丹炉中无声燃烧,氤氲出沉重的气息。

嘉靖帝冰冷的目光,沉沉压在阶下的杜延霖身上,许久未言。

这番“唯知国法昭昭、天理昭彰……”的陈词,掷地有声,占尽了“为国锄奸”的大义名分。言下之意,若他这位九五之尊还要追究其责,反倒显得昏聩不公了。

好一个杜延霖!好一番滴水不漏的剖白!

良久,那御座之上才又传来那特有的、飘忽冷峭的声音:

“呵……卿忠贞体国,不畏强权,朕心甚慰。”

嘉靖帝语调刻意上扬,尾音却似淬了寒冰,听不出半分暖意:

“吕法通倭走私,罪恶滔天,万死难赎。汝此番以雷霆手段拔除毒瘤,非但无过,当记首功。”“至于先前筹粮二百万石之事……”嘉靖帝话锋突然一转,语气变得轻描淡写,“筹措的怎么样了?”杜延霖眼帘微垂,即刻答道:

“回陛下。臣南下扬州,百日之期业已过半,截至昨日,实已筹得米粮一百二十万石。”

嘉靖闻言,目光投向了御案旁堆积如山、记载着各地灾情和军饷告急的奏疏,眉头微蹙,似在权衡:“这剩余的八十万石,”他顿了一顿,像是作出了一个极大的恩典:

“念在你追赃已有实绩、且又肩负整肃江南盐务之劳,便算你……功成吧。不足之数,朝廷自会另觅他途筹措,你无须再为此劳神。”

此言说得极为自然流畅,仿佛免去这项即将完成的重任,当真是他施予杜延霖的莫大恩泽。杜延霖心底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沉肃模样,俯身再拜:

“陛下体恤臣工至深,圣明烛照。臣……谢陛下恩典!”

嘉靖帝对他的反应似乎颇为满意,脸上的冰霜似乎稍稍化开一丝,但那笑意依旧未达眼底:“汝此番南下巡盐,不仅完成筹粮大任,还揪出通倭巨蠹,功勋卓著,理当擢升。”他话锋再转,正气凛然:

“国朝正值多事之秋,华县地动,河南河堤崩毁,疮痍满目!眼下夏汛将至,百万黎庶危在旦夕!治河安民,已迫在眉睫!”

最后,嘉靖的声音陡然抬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杜延霖听旨!!擢升尔为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即日卸去巡盐御史差事,全权主持河南河堤修缮事宜!工期紧迫,务须实心任事,不负朕望!河南万民生死,便系于汝身!你可……明白?”

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河南河堤?

杜延霖心头猛地一沉,寒意自心底蹿起。

这哪里是擢升?分明是要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火坑!

都水清吏司郎中,正五品京官,掌管的是河渠、漕运、堤防、桥梁等工程营造之事。

论品级是连升数级,论职掌似乎也有实权,更兼油水丰厚一一表面看,这绝对算嘉靖对他“大功”的丰厚封赏。

可要他主持的,是那地震重创、百孔千疮的河南黄河大堤!

工程浩大繁复,耗资之巨难以估量!

而最为要命的,是时间一一夏汛的脚步已在雨中迫近!

稍有差池,便是堤毁人亡、千里泽国的泼天大祸!

届时,一切罪责,尽归主事者一身!

更致命的是,工部这座衙门,从上到下已然姓严!

新尚书赵文华,严嵩的头号干儿子,严党最忠实的鹰犬!

左侍郎严世蕃,严嵩的亲生儿子,权倾朝野的“小阁老”,心机深沉狠辣,贪酷之名朝野皆知!他杜延霖,一个刚刚得罪了皇帝、即将空降的新任郎中,头顶就是这两座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大山!钱粮、物料、人员,一切命门,都死死捏在严党手中!

嘉靖帝将这烫手山芋,用“封赏”的名义硬塞给他,绝非信任与重用!

这分明是借严党的刀!将他五花大绑,送上了那插满倒刺的砧板!

皇帝只需稳坐龙庭,冷眼旁观。严世蕃、赵文华自然有一万种法子,在错综复杂的河工事务中寻隙、构陷、牵制,直至将他碾成童粉!

他便是想做一个能臣干吏,也是痴心妄想!!

“臣……领旨谢恩。”杜延霖压下心头翻涌的寒意,声音平静地叩首谢恩。

他知道,此刻任何推诿或迟疑,都是授人以柄,只会引来即刻的雷霆。

嘉靖帝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仿佛很满意杜延霖的“识趣”:

“嗯。河南河工之事,关乎百万生灵,社稷安危。朕望尔殚精竭虑,不负朕望。所需钱粮物料、夫役征调,具文详细报予工部议处,由部里统筹拨付。”

嘉靖特意点明程序,将杜延霖的咽喉彻底锁死在严世蕃的掌中。

“即日赴任,不得延误。”

“臣,遵旨。”杜延霖再次叩首,心中已如明镜。

这“即日赴任”,更是连喘息之机都不给,要将他立刻推入漩涡中心。

精舍沉重的紫檀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龙涎香与丹火的气息,也将那九五至尊的森然威压暂时阻隔。

杜延霖步履沉稳地走出西苑,身后是刚刚掀起的滔天巨浪,身前是无边无际的汹涌暗流。

胸腔中激荡于君前的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