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知我罪我,其唯春秋(1 / 4)

章焕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似乎要将弥漫在签押房里的沉重空气与僚属们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灼灼目光一同压下去。

他疲惫地挥挥手,手臂抬起落下都显得异常滞涩:

“既已…既已与杜水曹议定,便…照此办罢。尔等且下去吧…”话语间透着一股心力交瘁,“各安其职,尽其…人事,余下…听天命罢。”

祥符知县陈鸿道嘴唇剧烈翕动着,一个箭步踏出,脖颈上青筋如蚯蚓般突突跳动,还要再争。身侧的同僚猛地伸手,铁钳般死死箍住他的臂膀,陈鸿道挣扎了两下,最终只余喉间一声压抑的呜咽,血丝瞬间涌上双眼。

他与另外几位知府、知县,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带着满腹被强行咽下的不甘,步履蹒跚、深一脚浅一脚地退了出去。

“咚”沉重的木门关上,隔绝了外间的喧嚣与怨怼。

此刻,签押房内只剩下章焕、布政使周学儒等寥寥几位省府大员,以及杜延霖、沈鲤等人。案几上摊开的河南黄河舆图,朱砂圈出的险段如同流血的疮口,触目惊心。

“杜水曹,”章焕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案,“二十万两尽注兰阳,老夫认了!这孤注一掷,不得不为!可……”

他猛地戳向地图其他溃口险段:

“兰阳之外,其他府县那几十处溃口、数百里摇摇欲坠的堤防,又该如何?省库……早已罗掘俱空,钱粮二字,如同泰山压顶。杜水曹方才言及另寻他途,竭力筹措……不知这「他途’,又在何方?”杜延霖一直沉默听着,此刻才缓缓抬起头。

“章抚台忧心如焚,本官感同身受。”他声音沉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石破天惊之语:“吾之法,曰:“招标’!”

“招…招标?”章焕愣住了,这个词语陌生得如同天外之音,咀嚼在齿间,茫然不解。

“不错,”杜延霖站起身,踱至舆图前,手指划过那些尚未被朱砂圈注,却同样危急的河段,““招标’,即官府出“标’,以河工之利权为“饵’,引天下商贾竞相“投标’,争相垫资出力,以成河工!”“利?”章焕眉头紧锁,语气带着浓浓的不解与质疑:

“河工乃苦役,耗资巨万,耗时漫长,稍有不慎血本无归!商贾逐利,避之唯恐不及,怎会趋之若鹜?这“利’从何来?杜水曹莫不是画饼充饥?”

杜延霖霍然转身,目光灼灼:

“章抚台!商人逐利,天性使然!关键在于,我们能否拿出足够“大’,且看得见、摸得着的“利’,让他们觉得值得搏上一搏!”

他竖起一根手指,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土地!此乃根本大利,商贾豪强之所求!”

“河工成功,千里滩涂将成沃土!”杜延霖的手指重重点在舆图上那些堤坝溃决后形成的巨大洪泛区,又划过堤防内侧大片因河道摆动而新淤积出的淤田:

“这些,便是无主的金山银山!是河南河工最大的利益所在!”

他看向章焕,眼神锐利如刀:

“其利有三:

一、谁修堤,谁得地:承揽工段者,白纸黑字,享该段附近新淤地之优先、低价认购权!事前契约载明预估位置、最低亩数、最高限价,不容抵赖!!

二、以地抵债:商贾垫付之工钱、物料银,核算成数后,按约定比例或阶梯折扣,直接折算成新淤土地之产权!垫付越多,所获之地越多!

三、若新淤之地暂不适耕种,可授其河段养鱼权、植苇权(造纸原料)!此乃亦为长久之利!”杜延霖斩钉截铁:

“土地乃立身之本!此等合法低价获取优质良田之机,对地方豪强、豪商大贾而言,便是无法抗拒之“诱惑’!足以让他们趋之若鹜!”

“况且,一旦黄河决堤,这些豪强的田地也会被淹,这亦是利!将河工分包于商贾豪强,这是两利的事情!”

章焕听得呼吸急促,眼神闪烁不定,显然被这前所未闻的“土地杠杆”震撼。

但他久历官场,深知其中关窍,立刻追问:

“淤田丰饶,此利确实不虚!然河工未成,地权尚在混沌,商贾岂肯轻信?若官府事后赖账,或新淤之地不如预期,岂非血本无归?此乃“远水’,难解“近渴’!”

“抚台所虑极是!”杜延霖早有腹稿,胸中丘壑万千,毫不犹豫竖起第二根手指:

“故备“特许近利’,立竿见影,旱涝保收!”

他语速流畅,显然成竹在胸:

“凡承揽河工段落之商贾,若对淤田有疑虑,可允其在工程期内及工程结束后五至十年内,于该工段所在县境,专营砂石、木料、草袋等河工必需物料之采办!或至少享有官府之优先采购权!由布政使司衙门立契核定其供价,不得高于市价一成,既约束官府不可滥行盘剥,亦确保商贾享有长久稳定的收益细流!”“利诱已备,”杜延霖声音陡然转为凝重:

“然商贾最惧者,非无利,乃风险!尤其“官字两张口,口口不相同’,朝诺夕改,如同云烟!故,欲成此局,必解其忧!”

他竖起第三根手指,字字铿锵:

“故要风险管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