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头点得如小鸡啄米,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请藩台放心,下官一定把细则做得“滴水不漏’,既符合规制,又方便藩台您……慧眼识珠!”
兰阳决口,风雨稍歇,泥泞依旧。
巨大的沉排半浸在浑浊的河水中,被岸上数百名精壮民夫用粗如儿臂、浸透桐油的巨缆死死拉住,在湍急的水流中发出低沉的闷响。
杜延霖一身泥浆,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台上,目光鹰隼般扫视着整个工地。他脸上难掩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初。
“东翁!”沈鲤快步登上高台,脸上带着忧色,声音压得很低,“开封府那边……有异动。”杜延霖目光一凝:“说。”
“陈主事和咱们留在府衙的耳目传来消息,”沈鲤语速急促,带着愤懑:
“李府台近日动作频频。李运昌、赵德厚等几个大商贾,频繁与李振会面。更蹊跷的是,李府台突然召集户房、工房,还有陈主事,商议修改后续标段的“招标细则’,据说要增加什么“本地仓储保障’之类的严苛要求……这分明是……”
“是冲着我定下的“唯标书是举、凭实力信誉竞标’来的。”杜延霖冷冷地接口,眼中寒光一闪:“这是想设下层层关卡,将招标实权夺回到他们手中,好方便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道:
“而且,这恐怕也是河南官场上下之望,就连章抚台,恐怕也希望将招标之权彻底收归地方衙门!我就算是想和他们争,怕也是无根之萍、离水之鱼!”
杜延霖说着,转过头来,望向西边开封城的方向。
暮色中,那里灯火璀璨,似乎歌舞升平,与兰阳这泥泞搏命的战场格格不入。
“这帮蠹虫!”沈鲤拳头在袖中攥得咯咯作响,声音压抑着滔天怒火:
“河工危在旦夕,百万生灵悬于一线,他们想的还是如何分肥!”
“东翁,”沈鲤的怒火旋即被更深的忧虑取代,忧心忡忡道:
“若真让他们把持了后续招标,不仅会滋生贪腐,更可怕的是,为中标而蜂拥去贿赂他们的,必是那些空有门路、毫无实力的皮包商贾,或是只知盘剥民夫、偷工减料的蛀虫!他们将银子都用在打点关节上,用在河工本身的能有多少?到时堤防形同虚设,工程质量不堪一击!夏秋大汛一到……后果不堪设想啊!”杜延霖缓缓转过身,目光转向风雨中搏命的民夫身影,投向那在浊浪中时隐时现、承载着最后希望的沉排坝。
远处,开封城的灯火在暮色中明灭,如同贪婪窥视的眼睛。
“哼!”
杜延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
招标法中所蕴含的利益巨大,有人眼红觊觎,本在他预料之中。
只是,这群臭鱼烂虾如此急不可耐地跳出来,这么快就抛却了最后一点廉耻和顾忌,倒真是刷新了他对这群人底线之低的认知。
杜延霖当下重重地摇了摇头,道:
“你担忧的,吾岂能不知?此等蠹虫,若让其得逞,非但开封危矣,整个河南河工都将毁于一旦!数百万两河工银子,百万黎庶身家性命,皆成其盘中之肉!”
他目光如电,再次看向开封城,仿佛能洞穿百里之外开封城内的蝇营狗苟。那坚毅如磐石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冰冷而锐利的算计:
“然,此刻兰阳,犹如悬于千钧一发之吊索!沉排未稳,石笼未固,流沙犹在蠢动!吾辈在此赌上性命、压上一切,便是要与这滔滔黄龙争一线生机!分不得神,离不得人!”
沈鲤心头一紧,急切道:“可开封那边……”
杜延霖抬手,止住沈鲤的话头,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
“开封那头?哼,听说赵文华见利起意,遣其鹰犬李德才,欲以“监管’之名行“摘桃’之实!河南官场那些蝇营狗苟之辈,亦不甘寂寞,想趁本官分身乏术,浑水摸鱼,篡夺招标实权,好中饱私囊!这两路人马,皆是豺狼虎豹,岂有分别?”
沈鲤闻言,若有所思。
杜延霖眼中精光一闪,缓步走向指挥台边缘,俯瞰着泥泞中与洪水搏斗的民夫身影,语气却如同在沙盘推演一场无声的战役:
“然!虎豹同林,必有雄龋;豺狼为伍,必生嫌隙!其利相冲,其欲相扰,焉能不斗?!故!”杜延霖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铁钉凿入木石,带着掌控全局的凛然霸气:“本官之策,便是一一坐观其变,驱虎吞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