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河南巡抚衙门正堂。
初春的寒意尚未散尽,堂内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燥热。
河南巡抚章焕端坐于紫檀木主案之后,紧锁的眉头如同刀刻斧凿,目光沉郁地扫视着堂下剑拔弩张的场面。
左右两侧,开封知府李振与河南右布政使汪承信如坐针毡,脸色阴沉似水。
对面,河道总督衙门管河郎中李德才,一身簇新的五品青袍,下巴微抬,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倨傲,身后侍立着几名河督衙门的书吏,气势丝毫不让。
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带着火星。
“李府台,”李德才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刻意压制的冷硬:
“开封府库账目不明,河工款项支销混乱,本官奉赵部堂严令核查,此乃总督衙门分内之责!尔等百般推诿,拖延不交,莫非心中有鬼不成?”
“李水郎!”李振如被针扎,猛地一拍扶手,霍然站起!脸上肌肉因愤怒而剧烈抽搐,袍袖都带起一阵风:
“开封府河工事宜,自有开封府衙与河南布政使司协同办理!赵部堂远在济宁,统筹全局便是,何须事必躬亲,越俎代庖?!”
他戟指李德才,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音的激愤:
“尔等封查府库,阻塞河工,致使仪封、武陟等标段招标停滞,流民积怨如山,贻误河工大计,这个天大的责任,你李德才担得起吗?!”
“越俎代庖?”李德才嗤笑一声,针锋相对,毫不退让:
“赵部堂总揽天下河务,河南河工亦在其辖下!开封府衙擅自压低工食工钱至日三十文、米五合,盘剥民力,动摇河工根本,这才是真正的大罪!本官奉旨监管,查奸惩弊,天经地义!岂容尔等阳奉阴违,中饱私囊?!”
他目光陡然转向汪承信,语锋如刀,直刺要害:
“汪藩台!你身为河南右藩,执掌一省钱粮,开封府如此倒行逆施,你竟坐视不理?是何居心?!莫非他刻意拖长了尾音,眼中寒光一闪:“尔等早已沈瀣一气,暗中勾连?!”
这诛心之问,让堂内温度骤降。
汪承信被当众点名,脸上青红交加,强压怒气道:
“李水郎慎言!开封府河工招标,皆依杜水曹所定章程,何来中饱私囊?工钱定额乃因地制宜,考量地方实情,且尚在“核验’斟酌之中,岂容你妄加污蔑,血口喷人!”
他顿了顿,语锋一转,反戈一击:
“倒是尔等,打着“监管’旗号,行夺权揽权之实!处处掣肘地方,阻塞公文流转,致使河工要务寸步难行!这才是真正的祸乱之源!河工若误,尔等难辞其咎!”
章焕看着堂下剑拔弩张、唾沫横飞的场面,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哪里是议事?分明是两群红了眼的鬣狗在争夺一块已经腐掉了的肥肉!
杜延霖的“招标”之法,本是为解河工燃眉之急的良策,如今却成了各方势力争权夺利、倾轧不休的战场。
他心中怒其不争,却又深感无力一一他有心偏袒汪承信、李振等僚属,但又忌惮远在济宁的赵文华权势。
两相权衡之下,他这位一省巡抚,竟成了风箱里的老鼠,被夹在中间,两头受气!
“够了!”章焕终于忍无可忍,猛地一拍桌案!“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案上茶盏杯盖叮当作响,茶水四溅!
“河工大事,关乎百万生灵!尔等在此咆哮公堂,互相攻讦,成何体统?!”他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疲惫与怒火:
“开封府库账目,李水郎要查,可以!但须限定时日,速查速决,不得延误招标要务!工钱定额之事,既存疑议,便依祥符段旧例执行,日钱百文,米一升半,不得擅自压低!招标事宜,刻不容缓,明日必须”
然后,章焕话音未落一
“报!”
一声急促的通传,传入堂内。
一名巡抚衙门的门房书办连滚带爬地冲入大堂,脸色煞白,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劈了叉:
“禀……禀抚台!工……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杜……杜延霖杜水曹……车驾已至辕门外!要……即刻求见!”
“什么?!”
“杜延霖?!”
“他……他怎么回来了?!”
堂内数声惊疑不定的低呼几乎同时响起!
章焕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瞬间闪过惊愕、尴尬,随即是难以言喻的复杂一一杜延霖此时应该在兰阳搏命才对!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开封?
兰阳……难道……已经溃决?!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让他脊背发凉。
李振和汪承信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杜延霖此刻突然回返,对他们正在进行的权力分割和利益勾兑无疑是晴天霹雳!
尤其是李振,想起自己收受贿赂、把持招标的种种行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黏腻腻地贴在中衣上,让他浑身不自在。
李德才同样惊愕,但他迅速压下情绪,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嘴角反而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杜延霖回来又如何?
他此刻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