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屈辱但“光明”的“前程”;
一边是堤下万千黎庶的性命、是杜水曹呕心沥血的担当、是海瑞病骨支离也要爬起来的执着、是他与父亲毕生追寻的治河正道!
这抉择,就好似在油中煎熬!
他跌坐在冰冷的地上,颤抖着打开存放核心勘测数据的木匣。
里面是包括他亲手绘制、标注的多份流沙层深度图。
只需添一笔,或抹去几个字,将其中一处的深度改短一丈甚至几尺……这细微的改动,在浩瀚的卷宗里毫不起眼,却足以成为压垮巨堤的那个蚁穴,也或许……能换得妻儿一线生机?
冷汗彻底浸透了他的中衣。
他仿佛看到:依据虚假数据打下的桩基,在滔天洪峰下呻吟、倾斜……沉排解体,浊浪排空,堤岸崩溃,开封城在汪洋中哀嚎……
杜水曹震惊、愤怒、失望的眼神……
海县尊拼尽最后力气却无力回天的悲怆……
还有那些曾与他一同在泥水里搏命的民夫兄弟,瞬间被洪流吞噬……而这一切,都源于他笔下这罪恶的“勘误”!
“不……不能……”他猛地缩回手,如同被烙铁烫到。
他不能背叛自己,不能背叛“秉烛”之名,不能背叛父亲,不能背叛堤上那些将信任交付给图纸的汗水和生命!
更不能背叛杜延霖和海瑞那份以命相搏的担当!
就在这时,文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外面传来海瑞虚弱却清晰如刀的声音:
“黄书吏……新桩位的图……复核好了吗?我想……再看看……”
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咳嗽,却穿透门板,直刺黄秉烛的灵魂!
如同冷水浇头!黄秉烛浑身剧震!
海阎王!他病成那样,还惦记着图纸!
这信任,这责任,重逾千斤!他若篡改,第一个面对的就是这双能穿透人心的眼睛!
“海……海县尊!”黄秉烛猛地回过神,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迅速整理好真实的图纸资料,一把抓起那份密信和布老虎,胡乱塞进袖中,强作镇定地打开了门。
门外,海瑞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出血丝,被一个衙役吃力地搀扶着。他眼神疲惫却依然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落在黄秉烛略显苍白的脸上,眉头微蹙:
“黄书吏脸色不太好?可是连日劳累?”
“没……没有,谢县尊关心,只是有些疲倦。”
黄秉烛连忙掩饰,眼神不敢与海瑞对视,心脏狂跳如擂鼓。
他将那份标注着“流沙层深七丈余至八丈”的真实图纸恭敬地递到海瑞面前:
“桩位图已与沉排受力图比对完毕,关键桩位已标识,这是最新的流沙层深度勘测结果,请县尊复核。”
海瑞接过图纸,就着昏黄的油灯,手指划过那些标注的深度数字,一丝不苟,每一个停顿都让黄秉烛的心提到嗓子眼,袖中的密信和布老虎仿佛两块烧红的炭。
片刻,海瑞放下图纸,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嗯,桩位选得稳妥,流沙深度……处处标记清晰,七丈至八丈,与我们前次预估一致。这月牙堤成败,桩基是关键,半点马虎不得。”
他抬起头,看向黄秉烛,眼中是纯粹的、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托付:
“黄书吏,你经手的卷宗图纸,向来严谨。本官病着,杜水曹又刚从归德赶回,堤上桩基之事,你务必多费心,盯紧些。这数据……万不可有丝毫差错!”
“是!卑职明白!定当……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水曹与县尊所托!这数据……绝无差错!”黄秉烛声音发紧,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海瑞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像鞭子一样狠狠抽打着他。
海瑞点点头,似乎并未察觉黄秉烛的异常,又剧烈咳嗽了几声,在衙役的搀扶下,一步一挪,艰难地回工棚休息去了。
看着海瑞佝偻、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黄秉烛背靠着粗糙的门框,几乎虚脱。冷汗彻底浸透了后背,冰凉一片。
他缓缓从袖中抽出那份密信和那只小小的布老虎。
布老虎柔软的触感此刻却像针一样扎着他的掌心。
他低头看着密信上“汝之家小,亦在吾掌心”那行刺目的字,再看看桌上那份承载着万千性命和两位官员信任的真实图纸。
堤上,民夫的号子声穿透门缝,一声声“嘿哟!嘿哟!”,如同重锤,敲击着他灵魂深处最后的防线。他走到角落里散发着微温余烬的炭盆前,火光跳跃,将他惨白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布老虎在手中攥得变形,那粗糙的布料、笨拙的针脚,承载着他此生最后一点温存的眷恋,是阿秀灯下的身影,是阿宝咯咯的笑声。
“秉烛……秉烛……”父亲临终的呼唤与赵文华的狞笑在耳边碰撞。
他猛地闭上眼,一滴滚烫的浊泪砸在冰冷的地面,迅速泅开,留下深色的印记。
再睁眼时,痛楚依旧刻骨铭心,深入骨髓,却多了几分尘埃落定、再无退路的惨然决绝。
他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