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锦言毕,对着殿侧侍立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几名小太监立刻搬来了数个紫檀木圆凳,放在大殿前方。
黄锦移步至大殿左侧,朗声道:“陛下有旨,众卿平身,着徐阁老与七卿落座议事。”
于是除工部尚书赵文华缺席外,吏部尚书吴鹏、户部尚书方钝、礼部尚书吴山、兵部尚书许论、刑部尚书何鳌、左都御史周延与内阁次辅徐阶一并出列落座。
其余官员,依次按品级肃立在殿中,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徐阁老,”黄锦打破沉寂,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陛下圣意已明,请阁老主持,会同诸位大人,商议处置后续事宜吧。”
徐阶闻言,缓缓起身,对着精舍方向深施一礼,这才转向落座的七卿及殿中百官。
“诸公,”徐阶声音平和,“圣谕煌煌,已处置首恶赵文华,褒奖功臣杜延霖。然眼下尚有三事悬而未决,需我等详议,秉公处置,以安圣心,以定朝局。”
殿中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徐阶抛出问题。
黄锦垂手侍立一旁,如同精舍中那位九五至尊的影子。
徐阶斟酌着开口:“其一,工部都水司郎中杜延霖所上《正本清源以公天下疏》,言辞激烈,直指中枢元辅,震动朝野。此疏……当如何处置?”
问题一出,殿内气氛骤然一紧。
严党诸人,尤其是吴鹏、鄢懋卿等,眼中瞬间闪过精光,又迅速低头掩饰。
短暂的沉默后,户部尚书方钝眉头紧锁,率先开口:
“徐阁老,杜水曹此疏虽为河南河工而起,然其言涉首辅,已非寻常弹劾。下官以为,其立意偏激,有僭越之嫌,恐非下臣本分。当……申饬之,以明纲纪。”
“方部堂所言极是!”兵部尚书许论立刻附和:“杜延霖功在河工,然此疏妄议首辅,搅动朝堂,确需申饬警醒,以免群臣效尤,徒生事端。”
方钝、许论此言,与殿中多数官员所想不谋而合。
皇帝既已下旨褒奖杜延霖,重责自不可能;然皇帝又无倒严之意,群臣揣摩圣心,小惩大诫便是最稳妥之策。
在座皆四品以上绯袍大员,焉能不明其中深意?
当下,殿内响起一片附议之声。
徐阶微微颔首,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精舍入口,随即转向殿中众人:
“诸公之意,本阁部已明。杜延霖河工有功,然其疏行文不当,妄议中枢,确需予以申饬,以正视听。此议……诸位可有异议?”
殿内一片沉默。
“当嗡!”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悠扬的铜磬声,自精舍深处墓然传来,清晰无比地回荡在大殿之中!
徐阶及七卿闻声,皆微微一凛。
徐阶反应极快,立刻面朝精舍方向,双手一拱,声音带着十足的恭谨:“圣意已明,杜延霖此疏,着翰林院立刻拟旨申饬。”
黄锦面无表情,默不作声,只下颌向着徐阶的方向极其轻微地一点。
于是徐阶转向第二个问题,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更深的考量:
“其二,首辅严嵩,现免冠素服,跪于玉熙宫外请罪。元辅乃百官之首,国家柱石……此事,当如何处置?”
这个问题更加烫手。
吴鹏、鄢懋卿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向徐阶。
殿中百官也竖起了耳朵。
徐阶略作沉吟,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忧虑与体恤,首先抛出自己的观点:
“元辅严嵩,柄国十余载,夙夜匪懈,劳苦功高。今因赵文华失察连累,深感愧疚,以至行此请罪之举,其心可悯,其情可哀。”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郑重:
“臣徐阶以为,元辅虽有察用非人、督下不严之过,然其忠心体国之志,日月可鉴,绝无半分二心!值此多事之秋,朝廷正当倚重贤能之际,不宜因下属之大谬而深究元辅辅国重臣之责!”
徐阶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更加恳切:
“臣斗胆……恳请陛下体恤其多年辛劳之苦,悯其惶恐请罪之诚,允其暂且归府,闭门省愆,静待思过!”
这番话,堪称滴水不漏。
首先给严嵩的请罪揭了一个幌子,又强调其功劳苦劳与忠心,最后轻描淡写地提出“自省思过”的处置,保全了严嵩的体面和基本地位。
吴鹏等人心中大石落地,脸上难掩激动,立刻齐声道:
“徐阁老公忠体国,所言极是!臣等附议!恳请陛下垂恩,宽宥元辅!”
方钝、吴山等非严党官员虽心中不以为然,但也知道这是最符合当前局势的处置一一皇帝显然不想动严嵩,徐阶也不过是顺水推舟。
他们也只能沉默以对。
徐阶说完,再次微微侧身,目光投向精舍入口,似乎在等待。
“当嗡!”
果然,精舍内铜磬之声再次响起!比前一次似乎更显悠长。
黄锦立即颔首:
“陛下已准徐阁老所奏。严嵩识人不明,驭下不严,致生大患,着即归府自省,闭门思过。”徐阶拱手领命:“臣遵旨。”
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