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算计和威严,心头不由得微微一沉。这个与她相伴多年的男人,当了皇帝之后,心思越发深沉,有时候让她也猜不透他下一步究竟要做什么。
翌日,早朝。
朱标端坐在东侧的椅子上,手里捏着一本关于黄河汛情的奏折:“河南布政使奏请增修堤坝,户部核算过银两了吗?”
户部尚书曾泰连忙出列躬身:“回殿下,银两已备妥,只待殿下批文,便可即刻调拨。”
朱标颔首,处理几件紧急政务。
接近尾声,阶下却传来一声:“启禀太子殿下,臣有本要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礼部尚书刘仲质捧着朝笏走出队列。
朱标抬眼看向刘仲质,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几乎能猜到对方要说什么。
“刘爱卿请讲。”
刘仲质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殿下,臣今日仍要提及朱英之事!那朱英来历不明,既无宗牒可查,又无旧部能证,仅凭一张与故去皇长孙相似的脸,便得陛下青眼,日日随侍左右,甚至同游六部,这于礼不合,于法不容!”他话音刚落,队列中立刻响起附和之声。
唐胜宗往前半步,声如洪钟:
“刘尚书所言极是!陛下乃天子,言行当为天下表率。朱英身份未定,陛下却视若亲孙,那允效、允通两位殿下呢?他们是太子殿下的嫡亲骨肉,如今却要看着一个外人占去本该属于他们的恩宠,这让天下人如何看待皇家宗法?让两位殿下日后在宗室中如何立足?”
几位淮西勋贵纷纷出列,七嘴八舌地附和,言辞越发激昂:
“请殿下为两位皇孙正名!”
“若任由朱英这般胡闹下去,恐动摇国本啊!”
“嫡庶不分,名分紊乱,何以服众?”
朱标沉默地看着这群义愤填膺的大臣,迟迟没有开口。
就在这时,吏部尚书吕本缓步走出。
与其他人的激昂不同,他脸上带着几分痛心疾首的恳切:
“殿下,臣并非要为难一个少年。历朝历代,将皇家血脉看得重如泰山。允坟、允通两位殿下自小便聪慧懂事,臣看着他们长大,深知他们对陛下的孺慕之情。可如今,陪在陛下身边的不是他们,长此以往,孩子们心里难免会有芥蒂啊。”
这番话不像唐胜宗等人那般咄咄逼人,却像一根软刺,轻轻扎在朱标心上。
他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儿子们的模样:允炫捧着书卷时认真的侧脸,允通追着蝴蝶跑时的笑声。他们确实很久没得到父皇那般亲近的对待了。
“吕尚书说得是啊。”又有位老臣出列,语气沉重,“朱英若是真有皇孙血脉,那便请陛下早日查清,昭告天下,给个名分;可他若是来历不明的冒牌货,还请殿下早做决断,莫要让两位皇孙受这无妄之苦,也莫要让宗室寒心啊。”
殿内的议论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落在朱标身上。
有人眼中带着急切,有人藏着担忧,还有人等着看他如何应对这场棘手的逼迫。
朱标始终没有说话。
昨日在东宫,吕氏的话犹在耳畔:“允坟他们是亲皇孙啊。”
今日朝堂上,群臣的谏言又字字恳切:“孩子们心里难免会有芥蒂。”
他一直坚信,朱英的清白会随着时间水落石出。
可此刻,看着满朝文武凝重的脸,想到儿子们可能露出的委屈眼神,他第一次对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产生了一丝动摇。
朱英是无辜的,可允坟和允通,又何尝不是呢?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唱喏:“圣旨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太监总管郑春手捧圣旨,疾行而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满朝文武齐刷刷地跪伏在地。
朱标也从椅子上起身,跪在案侧。
郑春走到殿中,展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皇孙疑案未明,兹念朱英少年孤苦,性资纯良,着其即日入东宫进学,与皇孙允炊、允通共读经史,同习礼义。
此事暂以三年为限。三年内,若有实据证其为朕之皇孙,朕当亲书宗牒,昭告天下,复其名分;若三年期满查无实据,朕亦将亲告太庙,祭告列祖列宗,明言朱英非朕之孙,断天下悠悠之口。
三年内,无论宗室亲贵、文武百官,若有再敢以“假冒皇孙’为由妄议朱英者,一律以“离间皇家骨肉’论罪,斩立决!
钦此!”
最后那个“斩”字,郑春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气。
圣旨宣读完毕,殿内死寂。
最先变了脸色的是那些方才跳得最欢的淮西勋贵,各个脸色铁青。
刘仲质手微微颤抖,没料到陛下竟会下这样一道旨意。
既没承认朱英的身份,也没否定,反而将他送进了东宫,与两位皇孙同吃同住,这分明是将朱英放在了皇家的眼皮子底下,却又用三年之期和一道杀令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吕本的脸色更是复杂,垂着眼帘,没人能看清他的神情。
几位老臣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