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一笑:“与满朝为敌?夏兄还是太乐观了。我要面对的,何止是满朝官员?那些与官员勾结的江南豪族、地方士族,还有靠着贪腐牟利的勋贵。我动了他们的粮、断了他们的财路,这分明是与整个天下为敌。”
“话是这么说,可天下百姓是站在你这边的。只可惜百姓虽有心,却帮不上你分毫。”夏原苦笑。朱英摊了摊手,眼底带着沉重:“可我别无选择。你们也清楚,我的身份始终悬着,若不能拿出让陛下彻底认可的功绩,若不能让他看到我有镇住朝局、肃清朝纲的能力与魄力,“皇长孙’这三个字,怕是与我无关了。”
走在左侧的杨士奇一直沉默着,听到这里,才缓缓点头:“朱老弟说得在理。认祖归宗之路满是荆棘,陛下要的不是一个只会循规蹈矩的皇孙,而是一个能镇住天下的后继之人。你如今铁腕查案,正是在向陛下证明你的能力,这一点,我觉得你做得没错,我只担心一件事。”
“什么事?杨兄有话不妨直说。”夏原吉立刻追问。
杨士奇转头看向朱英,语气凝重:“我唯一担心的,是“鸟尽弓藏’。陛下借你的手整治官员、震慑江南豪族,这是明摆着的事。可豪族盘根错节,你杀得越狠,地方上的怨气就越重。等将来陛下目的达到了,江南的贪腐之风被压下去了,那些豪族的怨气总得有人来平息,朝野的非议也总得有人来担着。到时候,陛下会不会为了缓和局势,会不会把你推出去?”
“不会吧?”夏原吉猛地瞪大了眼睛。
“很有可能。”朱英却异常平静,“陛下是君王,君王要的是江山稳固。所以这事,不能只靠硬来。我既要把案子查透,抓尽首恶,满足陛下整治贪腐、震慑豪族的目的,又不能赶尽杀绝。”
“这样一来,既显了雷霆手段,又留了三分仁厚,豪族的怨气不至于太盛,陛下将来也不必为了平息风波而舍弃我。”
杨士奇听到这里,眉头终于舒展:“原来你早就想明白了,是我多虑了。既然你心里有数,那咱们就一起合计合计。”
朱英抬眼道:“去格物院吧,那里方便。”
格物院。
晚风拂过,带着院中古槐的清香与纸张油墨的微涩。
朱英、杨士奇与夏原吉三人刚合计完,此刻并肩倚栏,远眺。
身着浅青院服的学子或围坐讨论,或俯身摆弄仪器,偶有清脆的争执声与爽朗的笑声传来,满是蓬勃的少年意气。
“短短数年,竟已这般规模了。”杨士奇不禁感慨出声。
格物院初立,学子不足百人,如今放眼望去,规整的教学楼、藏书阁、火器试验场连绵成片,穿院而过的石板路上,连往来的杂役都脚步轻快。
广场东侧的天文台上,几位高鼻梁、卷发的西洋先生正围着青铜浑天仪,用半生不熟的汉话向学子讲解星辰。
“这几年连教材都添了不少西洋的天文,算术等。”夏原吉道。
朱英笑道:“这都是马叔当年的深谋远虑。他建格物院时就说,不能只教四书五经,得让学子们懂技术、会算数、能辨是非,将来出去了,才是咱们革新朝政的助力。你看现在从格物院出去的学子,有的在地方教农桑新法,有的在工部管器械修缮,还有的在户部做账册核计。看似散在各处,实则都是帮我们的人。”
“朝堂上早就给咱们起了名号,叫“格物派’呢。”杨士奇自豪道。
夏原摊了摊手:“可惜啊,那些学子现在大多只是县丞、教谕、工部主事之类的小官,在朝堂上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急什么?”朱英语气笃定,“现在他们是小官,可他们在地方办实事、在各司署学本事,每过一年,就多一分资历。等着吧,再过三五年,第一批出去的学子就能升到知府、郎中的位置,到时候无论是朝堂议事,还是地方施政,他们都会是咱们最强大的后盾。”
杨士奇缓缓点头。
他猛地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眼神一亮:“对了,差点忘了说!火器学院那边,研发出一种短火枪,能揣在袖中,填弹也快,最适合防身。朱老弟你现在得罪的人多,随身带一把短火枪好防身。”“哦?还有这新鲜东西?”朱英顿时来了兴致,“走,去看看!”
坤宁宫。
朱英从格物院过来,手里捧着一本《圣徒剧》的译稿。
“娘娘。”朱英轻声行礼,目光先落在马皇后脸上。
她气色着实好了太多,原本略显苍白的脸颊染着淡淡的胭脂色。
朱元璋坐在一旁,看着《资治通鉴》,眼皮都没抬一下。
“手里拿着什么?”马皇后笑容慈祥。
朱英笑着上前,将手中捧着的书递过去:“是西洋话本,想着娘娘闷得慌,拿来给你解闷。”马皇后伸手接过,笑着问:“这是西洋来的册子?瞧着倒不像是经文。”
“是格物院的达先生译的,不是晦涩的典籍,都是些西洋民间的小故事。”朱英站在软榻旁释,“达先生说,这“圣徒’在他们那边,也常是些心怀善念的普通人,比如有篇讲农夫夜里救了迷路的旅人,最后竞帮旅人寻回了失散的家人,都是些暖人的情节,适合娘娘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