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岳回来了?”
书房内,徐阶闻听“太岳先生”求见,紧锁的眉头竟微微舒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他立刻看向门外,语速快了几分,带着一种郑重其事的热切:
“快请!沛泽,你且稍待。”
“太岳先生?”杜延霖闻言,心中一动。
他自然知晓“太岳”是张居正的号。
这位徐阶的得意门生,日后大明朝堂的擎天一柱,少年登科,才名冠盖京华,更以“慨然以天下为己任”的豪情自许,胸中蕴藏着经纬天地的抱负。
奈何时局乖蹇,奸相严嵩把持权柄,圣上醉心玄修,一腔热血徒负东流。
于是嘉靖三十三年,张居正便以病为由告假离京,蛰伏江陵故里,直到嘉靖三十六年才重返朝堂。“如今才嘉靖三十五年二月-……”杜延霖心中暗忖,一丝困惑夹杂着莫名的期待升起,“他怎么会提前归京了?”
杜延霖正思索期间,书房门被无声推开,一个身影逆着门外廊道的光线,稳步踏入。
来人约莫三十出头年纪,身量颀长挺拔,宽肩厚背撑起一身略显风尘的湖蓝色直裰,他虽面有倦色,衣襟下摆犹沾尘土,却难掩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轩昂气度。
甫一入内,最引人瞩目的,便是他那颌下乌黑浓密、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长髯,随着他落地的步伐微微拂动,将一张清瘫俊朗、棱角分明的面容衬托得愈发儒雅,眉宇间一股无形的锐气,直透人心。此人,正是张居正,字叔大,号太岳。
“学生张居正,叩见恩师。”
行至书房中央,张居正对着端坐在紫檀木圈椅上的徐阶,双袖一拢,躬身深深一揖到底,声音清越而恭谨。
“叔大不必多礼!”徐阶眼底浮现真切的喜意,竞亲自起身向前,虚扶一把,手在空中微微停顿,脸上难得绽开笑意,“舟车劳顿,一路更是不易!快,坐下说话!”
未及徐阶引见,张居正的目光已如实质般投向静立一旁的杜延霖。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锐利,似能穿透皮相,洞悉内里。
张居正略整衣襟,主动上前一步,对着杜延霖便是一个极其郑重的抱拳礼,姿态磊落,带着一种英雄相见的坦诚与敬意:
“江陵张居正,字叔大。”他声音清朗,微顿间,目光灼灼,如燃烛炬般直视杜延霖:
“若张某所料不差,眼前这位器宇不凡的贤达,必是那位名动朝野、以一纸《治安疏》力谏君父、震动九重的杜华州?”
“正是在下。”杜延霖目光迎上,毫不避让,同样抱拳回以端端正正的平揖礼。
动作干净利落,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
“华州杜延霖,字沛泽。久闻太岳先生大名,今日得睹芝颜,幸何如之!”
四目相接的刹那,书房内气流微滞,烛火仿佛也为之一亮。
“沛泽兄台过谦了!”张居正微微颔首,语气真挚:
“兄台一封《治安疏》,字字千钧,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于九重宫阙!其胆魄,其担当,居正虽僻处江陵乡野,辗转闻之,亦不禁心潮澎湃,几欲击案而叹!更遑论兄台此番南下扬州,不避斧铖,涤荡妖氛,擒巨蠹于森严法网之下!此等雷厉风行,匡扶正气,实乃生民之幸,社稷之福!”
他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目光灼然如火,字字铿锵:
“张某每每思及兄台所为,便觉胸中热血奔涌,激荡难平!真恨不能早日束装返京,与兄台并肩立于朝堂,戮力同心,共纾国难!”
这番赞誉,出自未来最有名的大明首辅之口,其分量,几有千钧之重。
杜延霖能感受到对方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认同,连忙谦虚道:
“太岳先生谬赞,杜某愧不敢当。先生胸藏经天纬地之锦绣,腹有安邦定国之良谋,若能早返庙堂中枢,运筹帷幄,实乃社稷之福,苍生之幸。杜某所为,不过尽本分,凭血性,仗胸中一点未冷的碧血罢了。”
“好了,二位贤契就不必彼此推许了。”
徐阶适时打断,捋须而笑,眼中饱含欣慰。
他坐镇中枢多年,早已练就火眼金睛,敏锐地捕捉到两人气场相互牵引交融,皆非池中之物,正是这晦暗朝局中难得一见的进取栋梁。
“叔大此来,想必也是心系朝局,闻风而动?”
正是!”张居正神色倏地一肃,转向徐阶,目光扫过杜延霖,带着一种“正为此而来”的决断:“学生虽因病暂归乡里调养,然心实系于庙堂。近日辗转闻听沛泽兄台上疏直谏之壮举,心中激荡,如坐针毡!深感天下多故,非养疴之时!故而星夜兼程,决意归京,愿为恩师分忧,为朝廷效力,亦愿附沛泽兄台骥尾,略尽绵薄!”
“哦?”杜延霖心头猛地一跳!
史书历历在目,此刻却因自己的到来而改写!这位未来的中流砥柱,竟比命定轨迹提前整整一年归朝!一股沉甸甸的历史使命感油然而生。
“你有此心,甚好!”徐阶点头赞许,随即面色又凝重起来,“叔大,你来得正是时候,眼下确有一桩关乎百万生民、社稷安危的棘手之事,正需你参详谋划。”
他不再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