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待在王邸即可。其后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短短数日这桩逸闻就被压下去。长安城中无人再敢当众议论此事。
连灼玉入宫见太后时,那位古板的太后虽欲言又止,却不曾提起。数日后,匈奴使臣抵达长安。
天子设宴款待,朝中公卿大臣皆列席。这本与灼玉无关,但当日宫中竞有人赶回来禀报,神色慌张。
“翁主,不好了!听闻匈奴使臣在宴上问起了您!”灼玉颇意外,但大抵猜到了是什么缘由,无非因为阿姊。如她所料,回禀的侍者说:“那使臣阴阳怪气,说什么--听闻大昭翁主与我汉氏阏氏乃姊妹,当真是有缘啊,你们大昭女子属实出类拔萃,难怪古时会有娥皇女英、双姝并列史册的美谈。还说阏氏定然想念妹妹之类的话!好在被太子殿下挡下来了,不然得说更荒唐的话!”
看似是赞许灼玉和阿姊,实则暗藏羞辱和算计,祝双都忍不住怒道:“娥皇女英,就他们那可汗怎么有脸与尧舜作比!这群野蛮的胡人!”相比祝双和芷兰的气愤焦急,灼玉则坦然得多,只凝神细忖。祝双又问:“今日那些人的话虽被压下去了,但他们还要在长安待上半月,难保不会在之后提出什么和亲的请求。要不派人去问一问殿下?”灼玉摇头:“和亲应当不会,三年前我朝就已派了人和亲,如今还要再送一位,岂不是有损国威?朝廷定然不会应允,更何况我的阿母因被匈奴人挟持死命,我父王和赵国军民亦不会应允。”
但不代表她可以高枕无忧。
灼玉觉得是该与容濯商议商议,然而他正忙着与使臣谈判,应当抽不出空,只能等过今日他得空。
但入夜,侍者通传说容濯来了。
他竞已来了她寝殿,灼玉还记得上次的事,略不自在。他这样重礼数的人,怎会轻易来女子寝殿,上一次是因为她拒而不见,这次呢?她不禁多心,但转念一想,阿兄身为皇太子,在此关头出来见她自要隐瞒行踪悄然前来,虽说赵邸对他而言依旧如入无人之境,但为了尽可能掩人耳目,直接来寻她是最隐蔽的方式。
总算说服自己。
灼玉端端正正地在他对面坐下:“是我不好,让阿兄夤夜前来。”容濯目光轻轻掠过她格外齐整的衣衫鬓发,了然地敛下眸:“既还肯唤我阿兄,不妨收起客套。”
灼玉端正的坐姿便刻意散了些许,言归正传之前还不忘关切:“听闻阿兄在宴上当众打断匈奴使臣的话,万一那帮蛮人闹起来,会牵连到你么?”容濯没有回应她的话,一双漆黑的眸子沉静地睇凝她良久。灼玉被看得不安地垂下睫。
隔着几案,她悄悄拉扯把玩衣袖上的绣纹,这是她掩饰心神不宁的动作,但她一向胆大,少有这般时刻,更遑论是在素来亲近的兄长跟前?容濯默然看着她的手。
兄妹沉默间,灼玉隐隐焦灼。
不知何时起每每面对阿兄她的不自在远胜于亲近和安心。容濯忽地开了口:“阿蓁,倘若一块美玉生了裂隙,你会如何呢?”灼玉总觉得是在问她和他兄妹的关系,但固执地曲解了,认真道:“阿兄是在说我跟公子顷的流言,还是说匈奴使臣的话?但美玉无暇是世人所求的标准,若我不在意就不算裂痕。公子顷心性豁达,想必也不会在意。”容濯轻笑了一声,没有揭穿她假装的糊涂:“若是我,我会将错就错,将其掰成两半,再雕作一对合壁。”
灼玉不明白他这话是何意思。
也不想弄明白。
容濯看着她,漆黑的眸中映着她轻捏衣袖的动作,道:“阿蓁,你连心虚紧张时候的动作,都与阿兄一样。”
灼玉倏地把手缩回广袖中。
她疯狂地站起身。
她已不想再跟他说这些令她焦灼、坐立难安的话题了。甚至某一个时刻她忽然觉得,倘若能离开长安,是否她跟阿兄就能回到从前的兄友妹恭?哪怕只剩下假象。
别多想别多想。
灼玉说起正题:“我跟阿姊曾是姊妹的事本就没几人知道,和亲公主是阿姊的事更是少有人知,否则我当初就不会查了那么久。阿姊远在匈奴,还不知我已是翁主,匈奴使臣初来长安,又怎会恰好知道?定是长安城中有人告知。”容濯纵容了她暂时的回避,顺着她的思绪往下走。“妹妹在怀疑谁?”
能怀疑的人实在太多了。
灼玉想了想:“最大的可能晋阳长公主,她最清楚我阿姊的身份。亦可能是薛党背后没揪出来的人。但我跟容顷的流言刚传出,匈奴使臣后头就提及我,也有可能是想与吴国联姻的人。”
甚至是因为她和容濯走太近,盯着太子妃位的人不满。这句话灼玉没说出来。
“阿蓁,我不会让你和亲,大昭也不会再有一个和亲公主。”容濯温柔声音笼罩她,揉了揉她发顶。如以前一样温柔,但他温柔过分的举止却是她不安的来源。
灼玉稍偏头避开容濯的手:“阿兄,说不定是有人觉得你我走太近。你现在是皇太子,不能跟以前一样偏袒我,哪怕你内心澄明,但别人可不认为。”容濯不以为然,清润声音如月光微凉:“那又如何。”他的眉梢扬起弧度,凝眸看着她,眼底似乎盛着夜色,又不以为然地垂睫,散漫地敲着案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