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簪原想矢口否认,可是她的心一直以来就浸在仇恨里,便像一枚辣口的胡饼,就算放进加倍分量的饴糖,也极难辨尝出甜味,可,真的没有吗?若说有,是骗他,说没有却是骗自己。
便就继续在有无之间,糊涂着吧。
青簪很高明地将问题抛回给他:“妾也不知道,陛下觉得呢?”萧放眉心皱了下,冷讥道:“和谁学的。”青簪:“妾的师承,陛下还不清楚吗?”
等视野里终于有了光亮的时候,青簪蓦然抬头,看了看照出来的阡陌和村庐的样子,但此处她显然不曾来过,看起来似是京郊更郊之处。届时还得问问陈少陵。
她总得知道阿娘葬身何方。
午夜梦回时,才可知道该身面何方,去思念、去轻唤一坏缄默的黄土。大
猎宫门口,珍婕妤披着大氅等候至今。今夜皇帝带着盈贵人出去,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珍婕妤发现自己竞然拂了皇帝的好意的时候,昏醉的头脑立马清灵了。
她是干了什么好事。
可等了这许久,困得又和头颅里灌了水一样了,还是宫人拼命摇她:“来了来了。”
珍婕妤看见了皇帝,当即春腮绽笑,在马尘里迎面而上:“陛下!”皇帝勒了勒马:“又在胡闹。”
珍婕妤只当这是一句亲近的嗔怪,反而显得皇帝对她比对其他人更宠溺随和。因此吃了灰尘,非但不恼,笑得更艳若春风桃李:“今夜的事,对不……
皇帝却没停下:“朕不和你计较。”
说罢便扬长而去。
珍婕妤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淤黑的塘底。他看似对她依旧宽容优待,可事实上,甚至都没有了让她把话说完的耐心。珍婕妤这才再也没法忽视他怀中的那个女子。以往她虽然娇妒、虽然大小姐脾气,但她一直知道皇帝是皇帝,不是谁人的情郎,所以哪怕她再自恃不同,都没想过自己会是皇帝真心爱护的女子。反正她站不到的地方,也不会有其余任何人能站上去。可现在,她却越来越觉得,有个人可以做到了。青簪。
她到底有哪一点如此优胜,值得天子为她一次次改变,一次次破例?让他为了她,甚至不拿正眼去看旁人?
行宫守门的侍卫执着等身高的大戟,站得肃穆严正,让人疑心他们是否彻宿保持这一个姿势,连眼珠子也不会转动一下。可珍婕妤却知道,他们都听见了,都看见了。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听见看见。
天子若有至宠殊爱,又怎会不天下皆知。
这是她第一次,当真尝到了无力改变、只能嫉妒发狂是什么感受,却只能任由心中的阴暗滋生得如同一场灭世的瘟疫一样迅速。心不由己,万般苦楚。大
过了中秋,秋狝之行便将结束了,中秋的节庆之喜一淡去,死亡的阴影就压在了众人心头。
尤其是今岁新入宫的妃子,折损的是和她们一起选秀入宫、一起习礼的同伴,一损还损了两个。
直到回宫前那天,皇帝的旨意通晓众人。
这次秋狝,凡是参加比试、且位在嫔位以下的人,竞都能破格拔擢一级,是要以此吉喜之事驱散灾祸、吸引好运的意思。于是,曾经的应才人亡故了,就有新的周才人谢才人升了上来;袁选侍被留在了猎宫的佛堂,亦有苗选侍顶上。
这宫中的艳色总是如此周而复始,虽然花无百日红,然而百日却各有群芳。谁若活在阴霾里,他人便早都自管花团锦簇去了。没有人再想着为意外惨死的应嫔,又或是年纪轻轻就要守着青灯的袁选侍说话。
只是,唯独青簪晋升的那道旨意,却是单独写开、且由皇帝亲手交到人手上的。
不必跪接,也没教太监对她宣读。
青簪正指挥几个宫人收整行囊,因此拿在了手里也不忙看。皇帝原是想八风不动地看会儿折子,等着她过来。没想到她比他还安之若素,简直稳若泰山,抱着那卷明黄,竞一点要展开的意思都没有。
他不得不乜斜一眼,出声提醒:“怎么不打开?”青簪回过头道:“妾都知道写了什么了,无非就是夸妾蕙质兰心,德冠宫闱,一会儿偷偷的看便是。”
皇帝渊沉地一眯眼。
青簪这才觉出蹊跷来。
遂低头逐字看去,这才见那圣旨上,除了那些分外溢美的、打着官腔的夸词,还夸赞了她争夺到第一的骁勇。
没等青簪看完,却有一名自外归来的宫人不知皇帝也在这里,冒冒失失地撩开秋帘冲了过来,那脸上端的是笑意洋洋:“奴婢给容华主子道喜了,一声容华,一生容华!”宫人怔住,青簪也怔住。
外头所有人都知道了,偏偏她还蒙在鼓里。原来他给她的位份不是嫔,而是容华,连越两级,亦是宫中唯一一个容华。难道是因为其他人也获了晋升,要凸显出她的不同,以示对她在秋狝中表现优胜的奖励?
萧放终于如愿地在人脸上看到了惊愕疑询之色。